秋韵里的悠南

　　九月的风渐渐有了凉意，卷着几片早落的叶子，在走廊上打着旋儿。
　　教学楼的公告栏前围了不少人，红色的海报格外醒目——一年一度的校园文艺汇演开始报名了。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人群中那个熟悉的身影。
　　卓悠南被几个女生围着，大概在讨论报名的节目。
　　他微微侧着头，阳光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有人指着海报上的声乐类节目，他笑着点头，眼里闪着期待的光，像孩子看到了心爱的玩具。
　　“肯定又是卓悠南压轴吧，”林溪站在我身边，语气里满是笃定，“去年他那首吉他弹唱，到现在还有人在念叨呢。”
　　我“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去年的文艺汇演，我坐在观众席的最后一排，离舞台很远，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剪影。
　　但他的声音穿过喧闹的人群，清晰地落在我耳朵里，干净又温柔，像月光洒在平静的湖面上。
　　那首歌的旋律，我后来在心里哼了无数遍，却始终记不全歌词。
　　报名截止那天，公告栏上的节目单里，果然有卓悠南的名字——钢琴独奏，压轴出场。
　　周围一片欢呼，仿佛已经预见了那天的精彩。
　　我看着那个名字，笔尖在笔记本上无意识地画着圈，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有点痒。
　　从那天起，放学后的音乐教室总是亮着灯。
　　我偶尔会从窗边经过，听到里面传来流畅的钢琴声，时而激昂，时而舒缓，像在讲述一个跌宕起伏的故事。
　　那是卓悠南在练习。
　　我会放慢脚步，站在窗外的阴影里，静静地听一会儿，直到琴声停下，才悄悄离开。
　　有一次，我正听得入神，琴声突然停了。
　　我心里一惊，慌忙想躲，听到他在里面接电话。
　　声音压得很低，听不清具体内容，只能捕捉到几个模糊的字眼，“……医药费……不够……”，语气里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疲惫和焦虑。
　　我的心猛地一沉。
　　这和我印象中那个永远阳光开朗的卓悠南，判若两人。
　　但没等我细想，里面又传来了琴声，比刚才更加急促，带着点宣泄的意味。
　　我站在原地，愣了很久，直到上课铃快要响起，才匆匆离开。
　　那天的琴声，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我心里漾开一圈圈疑惑的涟漪。
　　他看起来那么无忧无虑，犹如生活在蜜罐里的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烦恼？
　　也许是我听错了？
　　我摇摇头，把这个念头压下去，大概只是和朋友开玩笑吧。
　　文艺汇演的日子越来越近，校园里的气氛也渐渐变得热烈起来。
　　走廊里随处可见排练的学生，歌声、乐器声、讨论声交织在一起，如一首杂乱却充满活力的交响曲。
　　卓悠南依然是焦点，走到哪里都有人和他打招呼，预祝他演出成功。
　　他总是笑着回应，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但我却总能在不经意间，捕捉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比如，他偶尔会在课堂上走神，眼神放空，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
　　比如，他接电话时会刻意走到走廊尽头，声音压得很低，挂电话时眉头会微微蹙起，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再比如，他穿的那件白色卫衣，袖口已经有些磨损，可依旧洗得干干净净，和他身上那种干净清爽的气质很像。
　　这些细节像散落的拼图，在我心里慢慢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我不敢深究，也不愿深究。
　　我宁愿相信他就是那个活在阳光下的少年，那些偶尔的阴影，只是光线角度造成的错觉。
　　文艺汇演那天，礼堂里座无虚席。
　　舞台上的灯光亮得晃眼，照在每个人兴奋的脸上。
　　我和林溪坐在后排，离舞台很远，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在台上移动。
　　节目一个个上演，掌声此起彼伏。
　　终于，主持人报出了卓悠南的名字。
　　全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比之前任何一个节目都要热烈。
　　我屏住呼吸，看着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从后台走到钢琴前，微微鞠躬。
　　他坐下的那一刻，全场安静下来。
　　灯光聚焦在他身上，像给整个世界按下了静音键。
　　他抬起手，指尖落在琴键上的瞬间，悠扬的琴声便流淌出来，漫过整个礼堂。
　　那是一首我从未听过的曲子，旋律时而轻快如林间雀跃的小溪，时而低回如月光下平静的海面，时而激昂如狂风中搏击的海燕。
　　他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灵活得像在跳舞。
　　灯光下，他的侧脸专注而温柔，睫毛很长，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整个人都在发光。
　　我看着那个在舞台中央发光的身影，心里似乎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空落落的。
　　他的琴声里有快乐，有憧憬，却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宛如被风吹散的蒲公英，轻轻落在心上，有点痒，有点疼。
　　一曲终了，全场安静了几秒，随即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和欢呼声。
　　他站起身鞠躬，脸上带着谦虚的笑容。
　　“太好听了！”林溪激动地拍着我的手，“他简直是为音乐而生的！”
　　我点点头，说不出话来。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心里五味杂陈。
　　我知道，这样的卓悠南，注定是要飞向更广阔的天空的。
　　而我，大概只能在原地，看着他的光芒越来越远。
　　演出结束后，礼堂里的人渐渐散去。
　　我和林溪随着人流往外走，听到有人在议论：“听说卓悠南要出国学音乐了，好像是去意大利还是什么地方，那边的音乐学院很厉害。”
　　“真的假的？难怪他钢琴弹得这么好，原来是早就打算好了啊。”
　　“肯定啊，他家条件那么好，出国深造很正常吧。”
　　“太羡慕了，又有才华又有家境，简直是人生赢家。”
　　那些话像细小的针，轻轻扎在心上，有点疼。
　　我低下头，跟着林溪往前走，脚步有些沉重。
　　原来，那些关于他的传闻是真的。他真的要离开这座城市，去追逐他的音乐梦想了。
　　走出礼堂，夜风格外凉，吹得人清醒了不少。
　　月光洒在操场上，我看到卓悠南和几个朋友站在不远处，大概在庆祝演出成功。
　　他的白衬衫在月光下格外显眼，笑容依旧明亮，只是我好像从那笑容里，再次看到了一丝疲惫。
　　“我们走吧。”我拉了拉林溪的袖子，声音沉闷。
　　“不再等等吗？说不定能跟他说句话呢。”林溪还在兴奋中。
　　“不了，我有点累。”我摇了摇头，加快了脚步。
　　我不敢再看那个方向，怕自己会忍不住走上前，问出那些不该问的问题。
　　我怕听到肯定的答案，怕确认他真的要离开，怕自己这点卑微的暗恋，连远远观望的机会都没有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月光把影子拉得很长，贴在地面上。
　　我想起刚才他弹琴的样子，想起他指尖流淌出的旋律，想起那些偶尔捕捉到的细微瞬间。
　　此刻，我的心里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
　　也许，他真的有自己的烦恼吧。
　　但那又怎么样呢？
　　像他那样的人，总有办法解决的。
　　他那么优秀，那么耀眼，值得拥有最好的一切，包括去更远的地方，追逐更美的梦想。
　　我这样安慰着自己，却还是忍不住想起他弹钢琴时，眼里那种复杂的情绪，像藏着一片深邃的海，让人看不透，却又忍不住想靠近。
　　回到家，我坐在书桌前，翻出那个旧笔记本，里面记着一些零碎的句子，大多是关于他的。
　　我拿起笔，犹豫了很久，写下一行字：舞台上的光太亮，亮得让人看不清阴影里的东西。
　　写完，我合上笔记本，把它放回抽屉的最深处。
　　窗外的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首无声的歌。
　　我知道，有些故事，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
　　但我还是会记得，那个在舞台上发光的少年，记得他指尖流淌出的旋律，记得那些藏在阴影里的光斑，像一场短暂又美好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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