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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饰记
银饰记
高二那年的雪来得格外早,我在晨读课的暖气管道旁发现她时,她正用美工刀小心翼翼地刮着银手链上的黑垢。金属碎屑落在摊开的化学笔记本上,像撒了把碎钻,与元素周期表上的Ag符号遥遥相对。
“氧化层其实是银的铠甲。”她忽然抬头,睫毛上还沾着窗外飘进的雪粒,“但总有人想让它变回最初的样子。”
那串手链据说是她祖母传下来的,链节处已磨得极薄,却仍能看出缠枝莲的纹样。
她总在数学课走神时摩挲那些发黑的纹路,指尖划过的轨迹,与老师在黑板上演算抛物线的粉笔印奇妙地重合。
某次我借她的错题本,发现某页空白处画满了银饰草图,每个纹样旁都标着日期,最新的那幅旁写着:“12月17日,雪,适合用明矾煮银器。”
深冬的实验室总弥漫着硝酸银的气味。她偷藏了小半瓶稀氨水,说是要做银镜反应给我看。试管里的溶液渐渐析出银镜时,她突然把我的钢笔按在液面上方:“你看,金属的光泽都是光的信徒。”
那天的夕阳穿过试管,在她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手链的影子在实验报告上蜿蜒,像条正在苏醒的银蛇。
一模成绩公布那天,我把揉烂的成绩单塞进储物柜深处。晚自习时,她突然塞给我个锡纸包,里面是用牙膏仔细擦亮的手链。缠枝莲的纹路在台灯下流转着冷光,链扣处还粘着细小的薄荷颗粒——是她惯用的那款牙膏。
“铝箔和盐水能做简易电解池。”她翻开化学书第78页,上面用红笔圈出了置换反应的方程式,“就像有些难过,需要另一种金属帮忙带走。”
春末的柳絮飘进教室时,她的座位突然空了。桌肚里留着本《金属工艺学》,夹着张用银箔拓印的校徽,边缘被压得整整齐齐。班主任说她转学去了南方,临走前托人把这个交给我。银箔背面有行极细的字,大概是用针尖刻的:“银在空气中会与硫结为知己,但总有办法让它想起自己原本的颜色。”
后来我在整理旧物时,发现那串手链的搭扣里卡着根极细的头发,是她惯用的栗色。用超声波清洗仪处理时,看着那些顽固的黑色从链节间剥离,突然想起她曾说过,银器的氧化是与空气签订的契约,而真正的明亮,是在无数次磨损与擦拭中,终于懂得与时间共生。
高考结束那天,我在考场外的梧桐树下,遇见了来送考的她母亲。
那位阿姨递给我个丝绒盒子,里面是枚新打的银质书签,纹样是两枝缠绕的忍冬。
“她说你们总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背书,阳光好的时候,书签会把字映成银色。”
如今那枚书签正压在我的高二化学书上。某个雨后的清晨,我发现书签边缘生出淡淡的灰翳,便学着她当年的样子,用软布蘸着隔夜茶轻轻擦拭。
茶渍在金属表面晕开又褪去,露出的光泽比记忆中更温润——原来最好的明亮从不是拒绝氧化,而是在漫长岁月里,始终记得有人曾为你,把晦暗一点点磨成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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