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在地铁口的泰迪

　　第一节：看守所的铁锈味

　　老梁蜷缩在看守所的铁床边，墙面上的霉斑在灯光下泛着青灰，像极了布丁受伤时结痂的伤口。他数着铁栏杆的影子，第七次想起布丁叼着拖鞋蹭他手心的温度——那时他刚戒了三天毒，布丁把沾着灰的拖鞋放在他枕边，尾巴尖在地板上扫出沙沙的响，像在说“别怕”。

　　“梁健，家属探视。” 管教的声音打断思绪。老梁踉跄着起身，看见玻璃对面的社工手里拿着张照片——布丁蹲在出租屋门口，毛打结得像团乱麻，眼睛却盯着镜头，像在等谁。“它守了半个月，”社工敲了敲玻璃，“周围居民投诉了三次，动物收容所说……” 老梁没听完，视线胶着在照片里布丁脚边的啤酒瓶——那是他摔碎的、没来得及收拾的酒瓶，瓶底还沾着布丁的毛。

　　深夜放风时，老梁盯着铁丝网外的月亮。他想起第一次打布丁的场景：毒瘾发作时，他把布丁踹到墙角，却看见它第二天依旧叼着药瓶蹲在床头。现在他懂了，布丁眼里的恐惧从来不是害怕疼痛，而是害怕失去——就像他害怕失去这只在铁锈带陪他熬过无数个寒夜的狗。

　　第二节：街角的褪色拖鞋

　　布丁把鼻子埋进老梁留下的拖鞋里，橡胶底的酒气已经淡了，只剩下潮湿的霉味。它每天清晨都会把拖鞋拖到门口，摆成老梁回家时习惯的样子：左脚在前，右脚在后，鞋头对着楼梯口。第三天，拖鞋被收废品的大妈捡走了，它追着三轮车跑了三条街，直到轱辘的吱吱声消失在车流里。

　　垃圾桶里的馊饭混着雨水，让布丁的胃翻涌。它想起老梁醉醺醺地蹲在旁边，把半块稀瘦的红烧肉撕成条：“咱爷俩，谁也不嫌弃谁。” 现在它对着垃圾桶里的鸡骨头发愣，突然被身后的低吼惊起——一只体型硕大的流浪狗龇着牙逼近它，毛里沾着的草籽在风里晃成模糊的点。

　　“小狗狗，别害怕。” 扎双马尾的女孩蹲下来时，发梢的草莓香让布丁想起老梁说过的“春天的味道”。它没躲开女孩的手，任由她擦去嘴角的血，听着她跟父母在电话里争辩：“它会自己找吃的！就放在阳台好不好？” 但当女孩的爸爸拎起它时，布丁闻到了和老梁毒瘾发作时一样的烦躁气息——人类的善意，总是带着忽明忽暗的开关。

　　第三节：铁窗内外的时间裂缝

　　老梁在劳动车间打磨螺丝时，总会盯着金属的反光发呆。他算出布丁现在该换毛了，想起去年帮它梳毛时，梳子卡住毛结，布丁疼得呜咽，却没躲开。“以后给你买把好梳子。” 那时他攥着刚赚的外卖钱，想着等租了带院子的房，就给布丁搭个小窝——现在窝没搭成，布丁的毛大概又长又乱，像团没人管的杂草。

　　街角的梧桐叶落了满地，布丁把自己藏在落叶堆里，看穿校服的女孩们跑过。有个女孩的书包带和老梁的电瓶车绳一个颜色，让它想起老梁骑车时哼的跑调老歌。它试着追上去，瘸腿却在落叶里打滑——老梁走后，它被偷狗者踹伤的腿一直没好，现在是雪上加霜，像根拧歪的钉子，钉在每个想奔跑的清晨。

　　第四节：被撕碎的承诺

　　社工再来时，带来了布丁被收容的消息。“犬瘟热，”玻璃对面的嘴唇在动，“收容所缺药，让你……” 老梁突然想起布丁第一次生病，他用毛巾裹着它去诊所，医生说“瘸狗不值钱”，但他还是花光了兜里的钱。现在隔着铁栏杆，他连块药都递不出去，只能看着社工手里的视频：布丁蜷缩在铁笼里，尾巴尖不再摇晃，像根死掉的羽毛。

　　“老梁，后悔吗？” 管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摸着铁栏杆上的锈迹，想起布丁叼着拖鞋追着他跑的样子——那时他以为自己是布丁的天，后来才知道，布丁才是他摇摇欲坠的世界里，唯一没倒塌的墙。现在墙要倒了，他却连扶一把的机会都没有。

　　第五节：在裂缝里发光的碎片

　　布丁在收容所的铁笼里醒来时，闻到了陌生的消毒水味。它舔着铁栏杆，想起老梁的电瓶车斗——那时斗里总堆着旧衣服，他会把布丁裹在里面，说“咱爷俩暖和”。现在衣服没了，老梁没了，连每天蹲守的出租屋门口，都换上了新的住户，把它的窝扔进了垃圾桶。

　　深夜，收容所的铁门“吱呀”作响。布丁看见穿红马甲的志愿者蹲下来，手里拿着老梁同款的旧毛巾——毛巾角绣着“平安”，是老梁用缝衣针歪歪扭扭扎的。“小可怜，有人托我给你带个东西。” 志愿者掏出张纸条，上面是老梁歪扭的字：“布丁，对不起。” 字迹被水晕开，像老梁喝醉时掉在它毛上的眼泪。

　　窗外的月亮很圆，布丁把纸条压在爪子下。它不知道老梁在哪里，却听见远处传来电瓶车的铃响——不是老梁的车，但铃声里带着同样的颠簸，像老梁哼的歌，在风里飘啊飘，飘到铁笼的缝隙里，变成一点微弱的光。

　　铁窗内，老梁摸着口袋里的布丁照片，照片边角被他捏出毛边并开始皱褶。他数着刑期的日子，想着等出去了，就去每个垃圾桶找，去每条街喊，哪怕布丁不再认识他，也要把欠它的梳子、窝，还有那句“对不起”，一样一样补上。

　　城市的夜依旧喧嚣，铁窗与街角的距离，隔着无数个红绿灯和钢筋水泥。但有些东西，像老梁缝的“平安”毛巾，像布丁守了半个月的拖鞋印，像铁栏杆上未干的泪痕，在黑暗里发着微弱的光——那是被生活揉碎的承诺，也是明天还能继续寻找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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