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客为主

　　凌绝家在老家属院，楼道里飘着饭菜的香气。凌绝的母亲姜尹一见凌霄，热络地往他手里塞了一个洗好的苹果：“这就是凌霄吧？经常听小绝念叨你，快进来坐。”
　　凌绝在一旁挠挠头：“妈，他是来写作业的。”
　　“哎呀，知道知道，”姜尹笑着往厨房走，“排骨马上就好了，写完再吃也不迟。”
　　两个人坐在凌绝的书桌前，台灯把影子投在墙上。凌绝的课本上画满了小人，凌霄翻开自己的练习册，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凌绝假装翻书，眼角却总往他那边瞟，看他握笔的手指修长，看他皱眉思考时睫毛动了动。
　　“这道题…”凌绝终于找到借口开口，手指点在数学题上。
　　凌霄凑过来，肩膀轻轻碰到了一起。“辅助线这样画。”
　　饭桌上，姜尹一个劲儿的给凌霄夹菜：“多吃点，看你瘦的。”凌绝在旁边嘟囔：“妈，你偏心！”嘴上这么说，却把自己碗里的排骨夹给了凌霄。
　　凌霄没说话，只是默默的把排骨吃干净。
　　写完作业已经快十一点了，凌霄收拾书包准备走。凌绝送他到楼下，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的很长。“明天还走巷子。”凌绝说的肯定像是在宣布什么重要的事。
　　凌霄“嗯”了一声，转身走进夜色里。

　　回到家，屋子里静悄悄的。凌霄坐在书桌前，没开灯，窗外的月亮刚好落在他摊开的练习册上。他想起白天课间操时，“阎王”没说完的话，想根生锈的针扎在心上，后面的话被凌绝打断了，但他知道这比任何恶毒的诅咒都让人窒息。那些被邻居指指点点的午后，那些空无一人的客厅，那些永远等不到回应的电话，突然一股脑的涌上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攥紧了拳头，眼泪却没出息地涌了上来，模糊了练习册上的字迹。月光在泪眼里碎成一片，像小时候打碎的那只玻璃杯，父亲说“男孩子哭什么哭”时，冰冷的眼神和此时的月光重叠在一起。
　　可下一秒，凌绝挥拳的背影突然撞进脑海。他从没见过那样的凌绝，像只炸毛的小兽，明明自己嘴角还在流血，却梗着脖子说“小爷打赢了”。办公室里，消毒棉片按在伤口上时，凌绝龇牙咧嘴的样子，和他悄悄绷紧的后颈，像温水漫过冰冷的石头。
　　他摸出校服口袋里的橘子糖，包装纸上的太阳被体温焐得有点软。凌霄剥开糖纸，橘子味的甜在舌尖散开，却压不住鼻腔的酸。他想起凌绝挡在他身前时，后背挺得笔直，像老槐树的枝干，替他挡住了所有恶意的风。
　　月光移过桌面，爬上床沿。凌霄躺下来，用被子蒙住头，眼泪却还是顺着眼角往下淌，打湿了枕巾。巷子里的风，凌绝递来的奶黄包，办公室里消毒棉片的凉，还有那句含混的“谢了”，混着父母模糊的脸在脑子里转来转去，像场停不下来的雨。
　　他想着想着，眼皮越来越沉，最后在一片橘子味的甜和没干透的潮湿里，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闹钟响到第三遍时，凌霄猛地睁开眼。窗外的天已经亮透，阳光透过窗帘缝照在墙上，像一道刺眼的光。他抓过床头的表，指针指向六点半。比平时晚了整整二十分钟。
　　巷口的约定，早读的铃声，凌绝等在巷口的样子，一下子全冲进脑子里。凌霄顾不上穿鞋，光着脚冲到衣柜前，手忙脚乱地套校服，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凌霄抓起书包就往楼下冲，拖鞋跑掉了一只也顾不上捡。清晨的风灌进校服领口，他跑得肺腑发疼，拐过街角时，远远看见巷口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凌绝正踮脚往这边望，嘴里还叼着半片没吃完的面包，见他冲过来，眼睛瞬间亮了：“你可算来了！我还以为你……”
　　话没说完，凌霄已经拽住他的胳膊往巷子里冲。“快走！”
　　两人踩着晨光狂奔，凌绝被他拉得踉跄了两步，嘴里的面包渣掉了一路：“慢点慢点，小爷早饭还没吃完……”
　　巷子尽头的校门就在眼前，早读铃声的最后一秒，他们像两道风刮进教室，刚扑到座位上，预备铃就紧跟着响了。凌绝扶着桌子大喘气，见凌霄额前的碎发都被汗打湿，递过去一张纸巾：“跑这么急干嘛，小爷……”
　　“闭嘴。”凌霄接过纸巾，声音还有点喘，却带着笑意。
　　刚平复下呼吸，班主任顾老师抱着一摞表格走进来，身后跟着的班长许汀兰抱着点名册，脚步轻得像片叶子。“同学们安静一下，”顾老师把表格放在讲台上，“今天开个简短的班会，主要是让新转来的凌霄同学和大家正式认识一下。”
　　凌霄站起身，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落在他身上。他捏了捏衣角，刚要开口，旁边的凌绝突然清了清嗓子，用口型对他说“别怕”。
　　“大家好，我叫凌霄。”他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以后请多指教。”
　　顾老师笑着点头：“凌霄同学成绩很好，大家可以多向他请教。下面也请几位同学做个简单介绍，方便凌霄尽快熟悉班级。”
　　她第一个点了班长许汀兰。许汀兰“噌”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磕出清脆一响，声音像蹦跳的石子：“大家好我是许汀兰！班长！以后凌霄有任何事——找教室钥匙、借笔记、问作业，哪怕是想知道食堂今天炖什么汤，都能找我！保证秒回！”
　　她语速快得像打快板，每个字却咬得清清楚楚，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凌霄，还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马尾辫随着动作甩了甩：“我这人没啥别的，就是腿脚快嗓门大，有事尽管喊！”说完“啪”地坐下，椅子又轻响一声，透着股干脆利落的劲儿。
　　凌霄被她这股热乎劲儿弄得愣了愣，下意识说了句“谢谢”。
　　顾老师接着点了英语课代表：“阮疏桐，你也来介绍一下。”
　　靠窗的位置传来一声轻细的“好”，阮疏桐慢慢站起来，手指紧张地绞着校服袖口。她说话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谁：“我、我叫阮疏桐，是英语课代表。”脸颊微微泛红，眼睛垂着看向桌面，长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浅影，尾音带着点怯生生的颤：“如果凌霄同学有不会的英语题，可以……可以问我，我会慢慢讲给你听的。”说完飞快地抬眼瞟了他一下，又立刻低下头，轻手轻脚坐下时，像片羽毛落回椅子上。
　　她的声音温温柔柔，尾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像初春化雪时的细流。说完飞快地看了凌霄一眼，又立刻低下头，轻轻坐下时，椅垫几乎没发出声音。
　　凌霄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想起刚才那声温软的“可以问我”，心里莫名松快了些，轻声回了句“谢谢”。
　　班会结束后，许汀兰风风火火地冲过来，往凌霄桌上拍了张写满号码的便签：“这是我电话和微信！存一下！”转头看见阮疏桐抱着英语作业本经过，一把拉住她胳膊，“阮阮，快把你号也写上，凌霄问英语方便！”
　　阮疏桐被拽得一个趔趄，在便签角落写下自己的名字和号码，字迹小得像蚂蚁爬。凌绝在旁边看得不爽，伸手把便签往自己这边扯了扯：“写这么小给谁看？”说着掏出笔，在凌霄名字旁边大大咧咧写上自己的号，“有事找小爷，比她们靠谱。”
　　许汀兰笑着踹他凳子：“就你能！”阮疏桐则抱着作业本，小声说了句“那我先去送作业了”，脚步轻得像片云飘出了教室。
　　凌霄看着便签上三个名字，许汀兰的字龙飞凤舞，凌绝的字歪歪扭扭，只有阮疏桐的小楷整整齐齐，像她说话的样子，安安静静的，却让人记在了心里。
　　上课铃响时，凌绝还在跟许汀兰掰扯“谁的笔记更靠谱”，被英语老师敲了敲桌子才悻悻坐好。阮疏桐抱着作业本从凌霄身边经过，放下本子时轻声说：“这是昨天的英语卷子，你转来没领到，我帮你补了一份。”
　　凌霄抬头，看见卷子右上角用铅笔标着日期，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笔画轻得像要化掉。“谢谢。”他说。
　　阮疏桐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轻轻“嗯”了一声，发带在门框那里闪了下浅蓝色的光。
　　第一节课是英语，老师让同桌互查单词背诵。凌绝对着单词表抓耳挠腮，偷偷用笔碰凌霄：“‘尴尬’怎么拼？”
　　凌霄刚要开口，前面的许汀兰突然转过来，手里的荧光笔在他桌上敲了敲，压低声音：“embarrass！记不住就想‘俺不睿智’，是不是很尴尬？”她语速快得像蚊子振翅，却精准地把发音和谐音卡进两人耳朵里。
　　凌绝愣了两秒，“噗嗤”笑出声：“许汀兰你是个人才啊。”
　　英语老师的目光扫过来，许汀兰立刻转回去坐直，后脑勺都透着“我什么都没说”的无辜。凌霄看着她绷紧的肩膀，低头在凌绝本子上写下单词，笔尖划过纸面时，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课间时，阮疏桐抱着一摞练习册往办公室送，走到门口被拖把绊了下，册子“哗啦”散了一地。她蹲下去慌忙去捡，手指被纸张边缘划了下也没察觉。
　　凌霄刚好路过，弯腰帮她拾最底下的几本。“我帮你拿吧。”
　　阮疏桐抬头，看见他手里的册子：“不用，我自己可以……”话没说完，又有几本从怀里滑出去。
　　凌霄没再说话，默默把散落的册子归拢好，摞成整齐的一沓递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阮疏桐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小声说了句“谢谢”，抱着册子快步走进办公室，发带在身后轻轻晃。
　　凌绝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胳膊搭在凌霄肩上：“看什么呢？人家小绵羊都跑没影了。”他瞥了眼办公室的方向，“阮疏桐胆子比兔子还小，上次演讲脸憋得通红，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凌霄没再说话，默默把散落的册子归拢好，摞成整齐的一沓递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阮疏桐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小声说了句“谢谢”，抱着册子快步走进办公室，发带在身后轻轻晃动。
　　他刚直起身，就听见办公室里传来温和的声音：“凌霄同学，进来一下。”
　　是英语何然老师。凌霄愣了愣，推门走进去时，正看见何老师从阮疏桐手里接过练习册，目光落在他身上时带着笑意：“听说你转来前英语基础不错？正好这学期要搞英语角，想请你和阮疏桐一起负责。”
　　阮疏桐站在旁边，听见这话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惊讶，手指又开始绞起袖口：“我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何老师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的发音是班里最标准的，就是胆子小了点，多练练就好了。”她转向凌霄，“凌霄沉稳，你们俩搭档正好互补。”
　　“那就这么定了，”何老师从抽屉里拿出两份英语角策划案，“你们课间可以商量下，下周一开始准备。”
　　走出办公室时，阮疏桐抱着策划案跟在他身后，脚步轻得像怕踩碎地上的阳光。“那我们什么时候商量呀？”她小声问，声音比刚才在办公室里大了些。
　　“午休？”凌霄说。
　　阮疏桐立刻点头：“好，我去占图书馆的位置，那里安静。”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带笔记本，记重点。”
　　凌绝不知什么时候靠在走廊墙上，嘴里叼着根没拆封的棒棒糖，见他们出来，挑眉道：“聊什么呢？”
　　阮疏桐听见声音，头埋得更低了，抱着策划案快步往教室走，浅蓝色的发带在拐角闪了下就不见了。
　　凌霄没理凌绝的调侃，往教室走时，听见身后传来他的声音：“哎，中午去吃食堂的糖醋排骨啊？许汀兰说今天做活动，排骨买一送一！”
　　话音刚落，许汀兰从走廊那头冲过来，手里挥着饭卡：“凌绝你消息滞后了！是买排骨送酸奶！快走快走，去晚了排骨就被抢光了！”她拽着凌绝的胳膊就跑，路过凌霄时喊了句“凌霄跟上啊”，声音在走廊里撞出轻快的回音。
　　凌霄站在原地，看着凌绝被拽得踉跄的背影，又想起刚才阮疏桐认真点头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个原本陌生的班级，像杯加了糖的柠檬水，酸丝丝的，却透着越来越浓的甜。他抬脚跟上去，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在他鞋尖投下一小块暖融融的光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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