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与洋桔梗

　　门楣上的贝壳风铃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脆响。温棠从永生花制作台前抬头，看见玻璃门外站着一个浑身湿透的海军士兵。雨水顺着他的帽檐往下淌，在脚边积成一个小水洼。

　　"请、请问这里是卖海石竹的店吗？"年轻水兵的声音有些发抖，"我们政委说...说只有这家店的海石竹是真的..."

　　温棠连忙放下手中的镊子。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已经持续了三小时，她本以为今天不会有什么客人了。

　　"快进来。"她拉开玻璃门，潮湿的海风裹着雨丝扑面而来，"你先坐，我去拿毛巾。"

　　水兵拘谨地站在门口地毯上，不敢往里走："不用不用，我身上都是水..."

　　温棠已经拿着干毛巾和一次性拖鞋回来："换上这个。你是'长春号'的？"她注意到对方作训服臂章上的舰徽。

　　"啊？您怎么知道？"水兵惊讶地瞪大眼睛，接过毛巾时在木质柜台上留下几个湿漉漉的手指印。

　　温棠指了指他身后："你的雨衣内衬印着舷号。"她转身走向冷藏柜，"要多少支海石竹？"

　　"五十支可以吗？"水兵手忙脚乱地从防水袋里掏出一个信封，"这是政委让带的感谢信，说上次的花很管用...还有这次的货款..."

　　信封上沾着雨水，但温棠还是看清了落款处的"程远"二字。她的指尖在签名上停留了一秒，才打开冷藏柜。柜子里只剩下二十多支海石竹，茎秆上的水珠在灯光下晶莹剔透。

　　"稍等。"她拨通手机，"林叔？是我。温室的备用海石竹能现在送五十支过来吗？对，老价钱。"

　　挂断电话，她发现水兵正盯着展示柜里的海玻璃手绳出神。

　　"喜欢可以试试。"温棠取出那条未完成的样品，"这是改良版的，加了防水绳。"

　　水兵却像被烫到似的后退半步："不不，这是程副舰长的同款，我们舰上现在都传开了..."他突然捂住嘴，"呃...我什么都没说。"

　　温棠眨了眨眼："什么传开了？"

　　水兵耳根通红，支支吾吾地转移话题："那个...您这里只卖花吗？我们机电长想买些多肉放轮机舱.…

　　程远放下钢笔，揉了揉太阳穴。舷窗外的雨势渐小，但海浪仍然很大，舰体随着波涛轻微摇晃。桌上摊开的训练报告才写到一半，就被政委张建国的敲门声打断。

　　"进。"

　　"老程，花买回来了。"张建国抱着两个大纸箱挤进来，作训服肩膀处还滴着水，"小刘那小子差点被浪卷走，幸好老周眼疾手快..."

　　程远起身接过纸箱："我说了等天气好转再去。"

　　"那帮兔崽子哪等得了？"张建国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自从你上次带回来的那批花，现在全舰都在传'平安花店'的海石竹能治失眠。"他压低声音，"医务室说这半个月安眠药消耗量下降了40%，邪门不邪门？"

　　程远打开纸箱，海石竹特有的清冽香气立刻弥漫开来。每支花茎都用湿润的报纸包裹着根部，外面还套了防水膜。箱底放着一张手写卡片，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

　　「海石竹养护须知：每日换水，斜剪茎秆，避免阳光直射。祝平安归航。——平安花店温棠」

　　"哟，还附赠使用说明？"张建国凑过来看，"这老板挺细心啊。"他忽然指着程远的手腕，"哎，这不是传说中的'幸运手绳'吗？机电组那帮小子说看见你戴着它躲过了一次设备故障..."

　　程远下意识拉了拉袖口："胡说什么。"

　　"别装了，"张建国坏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编织绳，"看，声呐组人手一条，都是找港口手工艺摊仿制的。"他晃了晃那条粗制滥造的仿品，"不过谁都没搞明白中间这个玻璃珠子是干嘛用的..."

　　程远皱眉："训练时间搞这些？"

　　"放松放松嘛。"张建国把仿品手绳塞回口袋，"说真的，那个花店老板长什么样？能把我们'铁面程阎王'都打动..."

　　"张政委。"程远面无表情地合上纸箱，"下午的防空演练方案你审过了吗？"

　　温棠踮起脚尖，将最后一盆绿萝挂在防台风支架上。天气预报说今晚有大风，她得提前做好防护。玻璃门上的风铃突然轻轻响动，她回头看见沈糖抱着一个大纸袋冲进来。

　　"快快快！趁热吃！"沈糖把纸袋拍在收银台上，炸鸡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我排了半小时队才买到的。"

　　温棠摘下手套："不是说减肥吗？"

　　"吃完这顿再减。"沈糖已经撕开包装纸，"对了，今天海军又来了？街口水果摊老板说看见穿制服的小伙子从你店里出来。"

　　温棠整理着柜台上的记账本："嗯，来买海石竹的。说是他们政委让来的。"

　　沈糖啃着鸡翅的动作顿住了："等等，该不会是上次那个...程什么..."

　　"程远。"温棠头也不抬地写着数字，"好像是副舰长。"

　　"哟，记得挺清楚嘛。"沈糖用沾满油的手指点她，"老实交代，是不是..."

　　"他写了感谢信。"温棠从抽屉里取出那个信封，"措辞很正式，说是代表全舰官兵感谢我们的优质服务。"

　　沈糖撇撇嘴："没劲。我还以为有什么浪漫发展呢。"她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参赛的作品准备得怎么样了？后天就是截止日了。"

　　温棠指向工作台。那里摆着三个精致的玻璃罩，每个罩子里都是用海玻璃和干花制作的艺术品：一个是浪花造型的蓝白色渐变，一个是日落色调的橙红波纹，还有一个是深蓝与银白交织的星空图案。

　　"哇！"沈糖凑近观察，"这个星空的好漂亮！像真的银河一样..."

　　"用的是荧光粉处理过的海玻璃。"温棠轻声解释，"在黑暗里会发光。"

　　沈糖突然指着玻璃罩底座："这是什么？"她念出上面刻着的小字，"'给长春号'？你要送给那个海军？"

　　温棠耳根微微发热："只是...觉得这个配色很适合军舰。深蓝代表大海，银光是舰艇划开的浪..."

　　"得了吧你！"沈糖大笑，"温棠啊温棠，认识你十年，第一次见你这样。"

　　玻璃门突然被狂风吹开，风铃剧烈摇晃起来。温棠赶紧跑去关门，脸颊上的温度被冰凉的海风带走些许。远处港口的灯塔已经亮起，在渐浓的暮色中划出一道道雪亮的光柱。

　　"要变天了。"沈糖望着阴沉的天色，"你说...他们军舰今晚会出海吗？"

　　温棠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越过港口，望向更远处波涛汹涌的海面。手腕上，那条和参赛作品同时做的试验品手绳轻轻晃动着，海玻璃折射出灯塔的微光。

　　"风速20节，浪高3.5米。"大副李剑盯着仪表盘报告，"气象台说台风外围已经开始影响这片海域。"

　　程远站在舷窗前，窗外漆黑一片，只有舰艏探照灯照亮的前方海面白浪翻滚。他腕间的手绳被作战服的袖口遮住，只有那枚海玻璃露在外面，偶尔碰到金属操控台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程副舰长。"通讯兵突然报告，"指挥部紧急命令，'东海号'科考船在C3海域失去动力，命我舰立即前往支援。"

　　程远立刻走向电子海图："C3海域现在浪高多少？"

　　"4到5米，而且还在增大。"

　　"通知轮机部，全速前进。"程远调整着航线，"联系'东海号'，询问具体情况。"

　　当"长春号"在惊涛骇浪中转向时，程远注意到医务室的小护士正往每个舱室分发海石竹。奇怪的是，在这样剧烈的颠簸中，那些插在简易花瓶里的花居然一枝都没倒。

　　"程队。"赵锐扶着舱壁走过来，"机电长说左舷雷达罩有异响，要不要派人去检查？"

　　程远刚要回答，舰体突然被一个巨浪掀起，所有人都踉跄了一下。警报声刺耳地响起："右舷40度有不明漂浮物！"

　　程远扑到监视器前。在探照灯惨白的光束中，一个集装箱大小的黑色物体正随波起伏。

　　"不是障碍物。"他立刻判断，"是'东海号'丢失的科研浮标！"抓起通讯器，"全体注意，准备打捞作业！注意..."

　　又一道巨浪打来，程远被甩向控制台。他的手腕重重磕在金属边缘，海玻璃"啪"地碎裂开来。

　　温棠从梦中惊醒。窗外狂风呼啸，雨点像小石子般砸在玻璃上。她摸索着打开床头灯，发现手腕上的试验手绳不知何时断开了，海玻璃碎片散落在被单上。

　　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震动。是气象局的台风警报推送，配图上的风暴轨迹正经过东海某片海域——那里用红色五角星标注着几艘军舰的符号。

　　温棠赤脚跑到工作台前，三个参赛作品在台灯下静静发光。她犹豫片刻，拿起了那个星空主题的玻璃罩。深蓝与银白交织的海玻璃在灯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就像...

　　就像她想象中，夜航军舰划开的海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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