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心玩具

　　『他像一杯精心调制的毒酒，明知饮下会痛，却让人甘愿沉溺。——许昭宁』

　　☆

　　许昭宁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消息。

　　【周予淮】：周六下午，林昭华在青墨书店有新书分享会，一起去？

　　是他。

　　距离那场婚礼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

　　她以为那场短暂的相遇，会像所有萍水相逢的故事一样，被时间冲淡成模糊的记忆。

　　可他偏偏又出现了，带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感。又在她几乎要动摇时，发来这样一条消息。

　　她咬了咬下唇，犹豫着要不要回复。

　　“看什么呢？魂都丢了？”苏见夏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许昭宁手一抖，手机“啪”地砸到桌面上。

　　苏见夏弯腰捡起手机，扫了一眼屏幕。

　　“哇哦——”

　　她拖长音调，眼神意味深长。

　　“我表哥？”

　　“他居然……主动约你？”

　　许昭宁一把夺回手机，耳尖瞬间烧红了。

　　“不是……”

　　“是工作。”

　　“谈那个……投稿的事。”

　　“工作？”苏见夏嗤笑一声，顺手从她桌上捏了颗薄荷糖丢进嘴里，“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在书店里跟人谈过工作。”

　　她凑近，呼吸里带着糖的凉气，“老实交代，他是不是在追你？”

　　“真没有。”许昭宁低头，手指把一沓校样纸的边缘捻得卷了毛边。

　　苏见夏耸耸肩，转身往门口走。手刚搭上门把，又猛地回头。

　　“对了，周六那场分享会，”她眨了下左眼，“我也去。林昭华是我们公司捧的，我得去盯场子。”

　　许昭宁愣住，“你……也去？”

　　“怎么，嫌我碍事？”苏见夏笑得狡黠。

　　“放心，姐妹是去工作的，没空当电灯泡。”

　　许昭宁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最终，她只是低下头，按亮了屏幕。

　　【许昭宁】：好。

　　发送后，她又盯着那个简单的字看了几秒。

　　像是确认自己真的做了决定。

　　-

　　周六的清晨，许昭宁比闹钟提前了一小时惊醒。

　　她站在衣柜前，手指在一排衣服间游移，最终选了一件浅蓝色收腰连衣裙，外搭米白色亚麻开衫，再配上一朵小雏菊耳钉。

　　简单，却又不失精致。

　　镜中的女孩眉眼清秀，长发微卷，唇色是温柔的豆沙粉。

　　她抿了抿唇，又拿起香水喷了一点在手腕上，柑橘混合着淡淡的木质香，清新却不甜腻。

　　“只是去听个分享会。”她对着镜子小声嘀咕，像是在说服自己，“专业一点。”

　　推开书店门的瞬间，风铃叮当作响。许昭宁的手指在金属门把上留下一个模糊的汗印。

　　周予淮坐在靠窗的位置，一杯咖啡，一本摊开的书。阳光透过薄纱滤在桌面上，像幅不真实的电影画面。

　　他穿了件浅灰色的亚麻衬衫，袖子随意挽到小臂，露出那块表盘素净得没有任何数字的腕表。细框眼镜架在鼻梁上，镜片后的目光低垂，指腹正轻轻捻着书页的一角。

　　专注得好像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就在这时，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抬起头，目光准确地落在了她身上。

　　那一瞬间，他的眼神微微亮起，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许编辑。”

　　他轻轻地合上书，“你迟到了三分钟。”

　　许昭宁怔了怔，下意识去看表，“分享会不是十点吗？”

　　“但我约你九点半。”他用指尖点了点对面的空位，那里放着一杯冰美式，杯垫上用水彩笔写了个小小的“许”字。

　　许昭宁快步走过去坐下，指尖刚触到冰凉的杯壁，一股沁人的凉意顺着指尖窜了上来。

　　“谢谢。”

　　周予淮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忽然微微前倾。许昭宁下意识屏住呼吸，看着他鼻尖微动，像只嗅探气味的猫科动物。

　　“柑橘调？”他靠回椅背，食指关节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前调是佛手柑，中调混了点苦橙花……”

　　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很适合你。”

　　许昭宁慌乱中抓起杯子灌了一大口。

　　冰凉的液体猝不及防涌入喉咙，激得她浑身一颤，喉咙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

　　“咳！咳咳咳……”

　　她慌忙捂住嘴，指缝间漏出破碎的咳声。冰咖啡的苦涩在喉间翻涌，呛得她眼角泛起湿意。

　　周予淮指尖刚触到衬衫口袋，又缩了回来，从桌上抽了张纸巾递过去。

　　他的右手下意识抬起，在即将碰到许昭宁后背时悬在半空，最终还是没有落下。

　　“你还好吗？”他问。

　　许昭宁接过纸巾，指节攥得发白。她侧过脸，借着咳嗽的掩护深吸一口气，“没……没事。”

　　周予淮的目光在她泛红的眼角停留片刻，才微微颔首，“时间差不多了，该进场了。”

　　分享会进行得很顺利。

　　林昭华是位风趣的作家，谈吐幽默，现场笑声不断。

　　许昭宁坐在台下，笔记本摊在膝头，却半天没写下一个字。

　　周予淮坐在她旁边，安静地听着。偶尔在她翻页时，他会极其自然地伸手，帮她按住被空调风吹起的纸张边缘。

　　他的存在感太强，哪怕不说话，许昭宁也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气息。

　　雪松般清冽，若有似无地萦绕在周围。

　　分享会结束，人群涌向签售台。

　　许昭宁正要过去帮忙，却被苏见夏一把拽到角落的哲学区书架后面。

　　“听着宁宁，”苏见夏压低声音，眼神瞟向不远处正和书店经理交谈的周予淮，“离我表哥远点，真的。”

　　许昭宁一怔，“……怎么了？”

　　苏见夏抿了抿唇，像在挑合适的词，“他最近是不是老找你？用各种……听起来特正经的理由？”

　　“也不算老找，就是碰巧……”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碰巧’和‘刚好’？”苏见夏冷笑一声，“我表哥的人生字典里，就没有‘偶然’这两个字。”

　　许昭宁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周予淮正微微侧头听书店经理说话，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一本精装书的硬壳封面。

　　他似乎察觉到视线，抬眼望来，嘴角勾起一个似有似无的弧度。

　　“他换女朋友的速度比换季还快，”苏见夏的声音把她拉回来，“上一个分手时差点闹出抑郁症。”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你知道他最可怕的地方是什么吗？”

　　许昭宁摇头。

　　“他总能让每个女人都相信，自己对他而言是独一无二的。”苏见夏把一本签名书塞进她怀里，书角硌得她手心生疼。

　　“所以，别犯傻，别当真。”

　　说完，她转身挤进了人群。

　　许昭宁抱着那本硬邦邦的书，站在原地，觉得胸口好像也被什么东西硌着了。

　　周予淮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皮鞋踩在老旧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聊什么呢？”他问，目光落在她微微发红的指节上。

　　“……没什么。”许昭宁把书抱紧了些，“工作的事。”

　　“饿了吗？”他突然问。

　　“啊？”

　　“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粤菜馆。”他看了眼手表，“这个点去，刚好能避开排队。”

　　许昭宁犹豫了。

　　理智在尖叫，可胃却诚实地空了一下。

　　“……好。”

　　-

　　餐厅灯光柔和，背景音是若有似无的粤语歌。

　　周予淮点了几道招牌菜，最后还特意加了一壶杭白菊。

　　“清热解腻。”他说。

　　“你经常来？”她问。

　　“偶尔。”他给她倒了杯茶，“第一次陪客户，觉得味道正，就记住了。”

　　许昭宁捧着茶杯，热气氤氲，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偷偷抬眼看他，发现他正望着窗外出神，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

　　“周总。”她轻声开口。

　　“嗯？”他收回目光，看向她。

　　“你为什么……约我来听这个分享会？”问题脱口而出，带着她自己都没预料到的直接。

　　周予淮沉默了几秒，忽然笑了，“如果我说，我想见你，你会信吗？”

　　他的眼神太过直接，让她无处可逃。

　　“我……”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应。

　　就在此时，服务生端着第一道菜过来了，油脂的焦香瞬间打破了紧绷的空气。

　　周予淮没再追问，自然地拿起公筷，夹了一块烧鹅放到她的碟子里，“尝尝，这里的招牌。”

　　许昭宁盯着碗里那块油亮诱人的烧鹅，琥珀色的酱汁正顺着鹅肉纹理缓缓下渗。

　　她突然想起上周校稿时看到的一句话，“真正的烧鹅，连骨头缝里都渗着汁水。”

　　此刻她心里好像也有什么东西，正顺着裂缝往外淌，滚烫，带着危险的甜腻。

　　-

　　饭后，周予淮送她回家。

　　车停稳在小区门口，许昭宁解开安全带，声音还有点不自在。

　　“今天……谢谢你了。”

　　“分享会很棒，午餐也很美味。”

　　“林昭华提到的那位插画师……”周予淮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就是画《城南旧事》新版封面的那个？”

　　没等她回答，他滑开手机，点开一张照片递了过来。

　　“下周六，这位画家二十年来的首次个展。”

　　屏幕上是一张极其潦草的铅笔线稿，但许昭宁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是他们社里即将再版的传奇绘本《夏至》的原始手稿！

　　一角还露出了烫着“非公开”字样的邀请函边缘。

　　“策展人是我在剑桥的学长。”他收回手机时，袖口的金属扣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腕，冰凉一片。

　　“开幕当天，画家会亲自到场，讲解每一幅画的分镜构思……”

　　“我去。”许昭宁脱口而出，声音比自己预想的更急促。

　　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找补，“我是说……《夏至》的构图解析对我们再版太重要了，这个机会……”

　　“当然，工作原因。”他嘴角弯了一下，从西装内袋里抽出一张黑底烫金的卡片，递到她眼前，“上午十点，我来接你？”

　　许昭宁站在香樟树下，看着那辆深蓝色的车尾灯消失在拐角，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她到底在干什么？

　　明明该拒绝的。

　　可当他说出“画家会亲自讲解分镜构思”时，她的职业本能瞬间击穿了所有防备。

　　更可怕的是，在心跳飙升的瞬间，她根本分不清那阵疯狂的悸动，是因为梦寐以求的画稿，还是因为他说话时，上下滚动的喉结。

　　许昭宁突然攥紧了包带。

　　粗糙的帆布纹理硌着掌心，像《夏至》里画的那场雨，密密麻麻地砸在心上。

　　三年前第一次读完那个关于错过与等待的故事时，她曾在扉页上用铅笔写过一行小字。

　　“有些相遇是场暴雨，你明知会淋湿，却依然舍不得躲。”

　　【本章完】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