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一刻的夜

　　衣服上的霉点越来越多。
　　黎粟和林于两人一人拿着根甜筒坐在麦当劳门口，双目无神。
　　“那你领导怎么说啊。”林于问。
　　“没读我消息。”黎粟啃了口冰淇淋，奶香味瞬间融化在嘴里。
　　“...我都不知道原来你们换领导了，看来你日子也不好过。”林于眼镜后的那两黑眼袋大得似乎能掉下来。
　　“我打算申诉。”
　　“咱公司还有这玩意呢。”
　　“如果是我自己的问题我认栽，但审核时间过了不是我的问题。”
　　林于在销售部门摸爬滚打了好几个月不是白滚的，他直觉觉得黎粟这样几乎跟宣战没区别，尤其这个领导听着似乎是个流于表面功夫没什么墨水的家伙。
　　职场上一旦和领导结了仇，之后的日子是别想好过了。
　　“200块钱...确实有点多。”良久，林于轻轻说了这样一句。
　　黎粟看了看他，“也不是为了200，就觉得不公平，规则写了凭什么只有我们遵守。”
　　林于难得听他有这样的想法，突然想起这一路以来似乎都忘了问他一个问题。
　　“粟儿，你喜欢干这工作吗。”
　　黎粟的五官很分明，这与他本人不爱吃饭有关，180的个子只有130斤，林于一直觉得他是吃太少导致的体虚，因为虚所以不喜欢动来动去，不喜欢大的情绪波动，不喜欢五颜六色，也不喜欢浓烈的香气与刺激的味道。
　　衣柜里最多的品牌就是muji，尤其是夏日穿着白色衬衣，风一吹跟个纸片人一样，偏偏还招小姑娘喜欢。
　　认识黎粟这么久，林于也没见过他表露过什么喜好，他就像这个社会最主流的那群人，读书毕业上班去大公司来到好部门，接着继续安稳度过一生。
　　现在黎粟这样有点像仙子下凡了。
　　黎粟想了许久，回他：“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你干活的时候心里没感觉吗。”
　　“你呢？”
　　“当然不喜欢。”
　　“不喜欢你能做下去？”
　　“都是为了钱嘛。你看啊，我们老大动不动就叫我去喝酒，喝完又不报销我的眼镜，我还要送他们回去，每次回去都凌晨了，小玲因为这事跟我吵了好多次架。或者说我不喜欢的只是销售部吧，定岗就好了。”林于说。
　　“我身边人都喜欢我这工作。”黎粟将冰淇淋最后一口吃完，嚼吧嚼吧咽下去，说：“不知道，那些活都可以做，只是有些事我不理解，也不太舒服。”
　　“粟儿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理想主义者。”林于摇摇头，说：“在咱们公司，不，在职场上吧，能活到最后的人才他们技术都不是那么重要，我们要是跟这群老油条谈公平有点太天真了，他们想整我们，跟我们捏死一只小蚂蚁差不多。”
　　远方的光芒被黑夜吞噬了最后一丝生机，万物由蓝变黑，不变的是依然在淅淅沥沥的小雨。
　　黎粟还是想要回这200块钱。

　　申诉这事倒是被爽快结案了，也许是因为流程要走总部那边。黎粟只是没想到后来，他会遭遇一些事。
　　领导是在某个白日悄悄来的，他先是打量了一圈工位上忙活着的人，这群人都被圈在里面埋头干活，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的到来。于是他将人事叫去，说：“以后我们部门的人都要穿工服上班，没穿的扣200.”
　　“看见领导了要问好，基本的职场礼仪也需要我教吗？把水倒好。”例行会议前，对同事姐他是这样说的。
　　“你是黎粟？这个会你不用来。”对黎粟，他是这样说的。
　　黎粟放下本子，他们进去会议室后，这块地方瞬间只剩他孤零零一个，会议室门关紧了，时不时传来笑声。
　　后来得知会议花了很多时间去重点讨论某板块的核心客户——负责人之一的黎粟被排除在外。
　　黎粟向上反馈后，领导说：“你刚来没多久，先好好学好好看，这些你不用做。”之后这客户就被转交给了同事姐。随后领导扭头对部门其他男士说：“走，大部队跟我一块儿出去吃饭，对了黎粟，你下午把这些资料汇总给我。”
　　意思是，这顿饭席没你。
　　黎粟自小的教育是乖乖做事，好好做人，面对老师要听话，做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取得好成绩，成为人中龙凤。
　　第一次面对如此直白的孤立恶意，仿佛是不知道从哪蹭到的伤口结了疤，又被人亲手撕开，血肉暴露在空气之中，一动就疼。盼望着赶紧好，又觉得要好透才行。
　　“这是汇总报告，领导，有个问题想向您请教，方便吗。”
　　“说。”
　　“这段时间以来，如果我哪方面工作没做好，能麻烦您赐教一下吗。”
　　领导没有抬头看他，空气中只有死寂般的沉默。一分一秒过去，问题始终等不到他的答案。没一会，他打开黎粟递过去的文件随意扫了眼，啧啧两声，关上说：“先别赐教了，名牌大学毕业也就这样。”转头扔在一旁，又交给黎粟另一份文件，说：“打印机会用吧，去，打印两张给我，不会就去找人学。”
　　黎粟也说不好当时以什么心态接过文件去打印机的。
　　顿时只觉得脑子那根弦一下绷紧了，上面有几个字在走钢丝。
　　「名牌大学毕业的也就这样。」
　　他前二十多年的人生就这样被一票否决了，还没有当面反抗的声量和勇气。
　　穿工服这件事没人通知黎粟，第二日他被无端扣走了200块钱。同事姐瞪大了眼说：“你没看群吗，都要穿的。”
　　再一看手机，自己根本不在新?拉的那个群内。
　　兜兜转转钱没了事多了一堆，这都因为什么，因为200块钱？
　　黎粟去了卫生间，他坐在马桶上，感到自己脖子上有道伤口，将那高昂的精神砍下，埋进从地狱挖来那死一般沉重的沙。
　　“怎么就不能忍忍，人家领导刚来你就跟人对着干，他怎么光看不惯你，你好好想想。”妈妈在电话里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听我的，改明儿买两瓶酒过去，请领导吃个饭，知不知道！”
　　“妈，我一定要..”
　　“哎呀你下次做事前要跟家里人商量知不知道，你这刚出社会什么都不懂，这下好了吧。”
　　——一定要上这个班吗。
　　听着老妈絮絮叨叨的话，黎粟说了句自己还要上班就匆忙挂断了。没说出口的话他吞在肚子里，等着有一天被消化。
　　这一切都来之不易，黎粟一路走来别人觉得光鲜亮丽顺利进行，他自己知道一切都不容易，不能说放弃就放弃。
　　如果没发生那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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