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性别迷宫种玫瑰》

作者:莫西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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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命运的齿轮与少女心事的萌芽》


      时序像檐角滴落的雨珠,不经意间便滚过两度春秋。父亲离世后的光阴总蒙着层薄纱似的雾,唯记得某个溽热的夏日,蝉声把青石板路烘得发烫,母亲牵着我走过爬满木香花的院墙,往一处陌生的院落去。我身上还穿着那件朱红与浅粉相间的T恤,配着同色的短裤——那布料经日头晒得发暖,像块含在嘴里的水果糖,甜津津地贴着皮肤。及腰的马尾辫在脑后晃荡,心里头倒没多少愁绪,只暗自庆幸没被塞进那些让我发怵的碎花长裙,短发么,总归是清爽些的。

      跨进门槛时,见着个戴金丝眼镜的瘦小结实男人,母亲让唤作“叔叔”。他身后立着个比我高半个头的少年,眉眼生得清秀,手里正端着盘切好的西瓜。“你好,过来吃西瓜罢。”他声音温吞,像井水浸过的瓜瓤般凉沁。我便挨着他在竹椅上坐下,竹篾的纹路蹭着小腿,西瓜的甜腥气混着堂屋里的檀香味,成了记忆里一痕淡淡的水渍。

      自那以后,往叔叔家去便成了常事。他待我总是温和,说话时眼睛弯成月牙,倒对自家儿子格外严厉。有回我打翻了青瓷茶盏,碎瓷片在青砖上溅开,他却只让那少年立在墙角罚站。哥哥大我十日,起初相处总有些生分,也许是我这性子,自父亲走后便脱了缰似的野马,再不愿揣着怯生生的模样。母亲见我没了爹,疼惜得紧,如今又添了位叔叔,更是把我护在掌心里。倒是母亲待哥哥,竟比待我还要宠溺些,想来也是有趣。

      叔叔曾说过:“若要成一家人,便得把两个孩子都放在心尖上,不能各顾各的。”这话像颗石子投进池塘,在我心里漾开圈圈涟漪。后来才知,他故去的妻子与我父亲原是在省城同一家医院治病的,母亲与他那时只在电梯里照过面,都是守着病人的家属。待他妻子先一年因癌症离世,隔了两年,竟在城西那家挂着蓝布幌子的小餐馆里重逢。许是命运早有安排,四目相对时都觉面熟,就那么一眼,像老水车被井水激得转了起来,往后的日子便全然不同了。

      如今我总唤他“爸爸”——头回这么叫时,原是院坝里的小伙伴们起的哄。那日我们正围着老槐树跳房子,二丫头突然叉着腰笑我:“莫西,你家姜叔叔都跟你妈过半年了,咋还叫叔叔呢?敢不敢跟我们赌五块糖糕钱,去喊他一声‘爸爸’?”我梗着脖子应下,心里却像揣了只扑腾的麻雀。趁晌午大人歇晌,我猫着腰溜到他单位办公楼,隔着玻璃窗见他正伏案写字,金丝眼镜滑到鼻尖上。我扒着门框探出头,声儿细得像蚊子哼:“爸……爸爸?”他猛地抬头,钢笔尖在纸上洇出团墨渍,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星,半晌才哑着嗓子应:“哎。”我转身就跑,兜里五块糖糕钱硌得慌,可心里头那点暖,比灶膛里的火还旺。后来才懂,这声“爸爸”哪里只值五块钱,分明是命运往我空了的手心里,塞了块捂热的糖。

      他于我,是比亲生父亲还要亲的人。教我认碑帖时,指尖总沾着墨香;带我去后山野炊,会把烤得焦香的红薯偷偷塞进我兜里。十岁那年进了青春期,偏爱上男式的短褂长裤,他由着我,只笑着说“丫头家泼些好”,母亲却愁得整日叹气。

      那年母亲攒了许久的钱,给我换了架新钢琴。乌木的琴身映着窗格的影子,她擦琴时指尖在琴键上抚过,像在摸什么稀世珍宝。“莫西,来弹弹新琴。”她眼里亮着光,我却刚从外头疯玩回来,满肚子躁气。坐在琴凳上时,手指胡乱砸在琴键上,不成调子的音浪撞得屋子嗡嗡响。母亲耐着性子劝,我却猛地抬起脚,朝那琴身踢去,嘴里直嚷:“破钢琴!破钢琴!”

      母亲向来只用巴掌轻拍我脸颊,那日是真动了气,巴掌落下来时带着风,正打在鼻梁上。我眼冒金星,鼻腔里突然涌上热流,血珠子滴滴答答落在琴键上。奇怪的是,心里却莫名泛起一丝热意,竟伸手把血抹在脸上,指尖蘸着血继续在琴键上按动,那些悲愤的音符混着血腥味,在屋子里横冲直撞。我又笑又哭,母亲吓得脸色煞白,拽着我胳膊直发抖,眼里映着我的模样,像是见了什么怪物。

      她真的是不认识我了。那个曾被母亲逼着穿花裙子的丫头——绸子裙摆扫过小腿时总让我发怵,却只能抿着嘴扯平裙角,把想挣开的手藏在身后。哪像如今会在琴键上涂血的疯丫头。可我心里清楚,自父亲走后,自姜父来了后,我才慢慢活成了自个儿该有的样子,纵是疯魔,也是真切的疯魔。就像夏日里疯长的野草,没了束缚,倒长得格外泼辣——而他,原是那片护着野草疯长的暖土,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这辈子揣在怀里的宝。

      岁月如同无声流淌的溪流,裹挟着年少的懵懂与天真缓缓向前。不知从何时起,心底那粒被时光掩埋的种子,悄然在成长的温床里苏醒。那些浅浅埋在心底的懵懂恋爱感,像初春枝头悄然绽放的花苞,在不经意间,随着心跳的节奏,一点点舒展、浮现,将少年时光晕染得温柔又缱绻。

      十岁那年的蝉鸣,像被我悄悄锁进了抽屉,时不时就会钻出来挠痒痒。电视里那些粉红泡泡的画面,总能让我的脸颊突然发烫,慌慌张张用作业本挡住眼睛,可又控制不住从指缝里偷偷张望,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那时在学校里和男生们在操场疯闹,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敢把篮球砸向教导主任的后背。可只要走廊里传来音乐老师高跟鞋“哒哒”的声响,我的手心瞬间就冒出冷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利索,紧张得仿佛下一秒就要闯大祸。

      起初,我根本不懂什么是喜欢,只知道每次音乐老师弯腰捡乐谱,她发梢垂落的弧度,比教室窗外绚丽的晚霞还要迷人,让我忍不住一直盯着看。后来,她总把琴凳调到最适合我的高度,那一刻,我心里像被塞进了一颗甜甜的糖果。她指尖扫过琴键的声音,就像课间十分钟里撒满的彩虹糖,甜丝丝的,让我满心欢喜。我开始故意把球鞋蹬到过道中间,满心期待她走过来,用带着茉莉花香的声音温柔地说:“莫西,把脚收一收。”当她的手掌轻轻落在我肩头,那温度仿佛有魔法,能让我在作业本上画出比五线谱还要漂亮的波浪线,那一刻的开心,能让我一整天都嘴角上扬。

      渐渐的,我明明知道自己在音乐课上的恶作剧,会把五线谱唱成歪歪扭扭的蚯蚓,可只要看到她歪着头对我笑,我就像被施了魔法,忍不住把跑调的《小星星》唱得更大声,只希望能多得到她的关注。她批改乐谱时留下的红痕,在我眼里成了课本里最珍贵的书签,我总是小心翼翼地翻看,仿佛那是承载着秘密的宝物。

      到了春游前夜,月光仿佛在天花板上跳起了欢快的圆舞曲,我的心也跟着“咚咚”直跳。我把闹钟紧紧贴在耳边,一秒一秒地数着,急切地等待天亮。我满心都是美好的幻想,要是能和老师手拉手走在开满野雏菊的山路上该多好,她会不会像教我识谱那样,轻轻扣住我的指尖?我在这些美好的幻想里翻来覆去,兴奋得难以入眠,直到梦里真的响起她哼唱的《让我们荡起双桨》,带着清晨露水般的清甜,才慢慢进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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