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祭

　　卫不夷此前简单考虑过，他没想过伪装成谁，也不会主动说自己是谁，回魂重生的先例他没听说过不代表就没有，不过既然落在他头上了，他就不出这个风头昭告天下了。
　　简单纯粹并神秘地活着不自在吗？
　　·
　　常垂山上有一处“假山洞”，外面看上去里面黑漆漆的，好像深得不见个底，往里一走其实走不到十步，偏偏还有绿色的藤蔓遮掩，不远处还有瀑布常年奔流，天就是再热也影响不了卫不夷来这里偷凉。
　　不止卫不夷，十人门里的其他人偶尔也会来这里偷个懒，冲个凉，被大师姐练狠了，被二师兄恐吓着喝什么药，都往这里跑，哪怕根本跑不掉。但偏偏只有卫不夷来的最勤，天天都在。
　　“我还是觉得吧，没有那个必要，你看我现在还是好好的是吧，求你了哥哥，你去和师父和大姐说说吧，别费事了。”卫不夷咬了一口甘蔗，嚼吧嚼吧嘟嘟囔囔道。
　　苌蓬盘腿拄着下巴发着呆，回道：“我翻了十七遍医阁的药书，行医问诊也有五年了，什么疑难杂症总归都会有个医治的线索。你正月十九晕倒一次了吧，二月份三月份到现在，每个月都会平等地晕过去一次，现在是不得不承认我确实医不了你了。”
　　“别想着跑，这次我也要去，看看你的病究竟怎么回事，甘蔗给我一根。”
　　卫不夷盯着手里的甘蔗衡量了一下，掰了一小段：“分你一半吧。”
　　苌蓬继续发着呆，用闲着的那只手往后一伸把甘蔗捞过来：“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病，晕过去就没了呼吸，那以后怎么判断你死没死？”
　　卫不夷嘻嘻笑道：“那你到时候试试挠我痒痒，笑醒了就是没死。”
　　“滚你的！”
　　“总之，你这次要好好跟着我们，忠都不比常垂山，我听说忠都附近有十条腿的巨型蚱蜢，脱光了连个衣服都不穿的女妖，专吃人眼睛的鬼鸟，还有……”
　　卫不夷打断道：“哥，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而且每次遇到强劲的尸魂，不都是我打的最多吗，还是你更小心才是吧。”
　　苌蓬一脸嫌弃道：“谁会觉得那种东西有意思，都叫你平时少和大姐玩儿。”
　　“哪有，我和你玩儿得最多！”
　　苌蓬一脸嫌弃：“谁要和你玩，咦。”
　　他俩正耍嘴，猛然注意到余光里的上方突然垂下来一颗圆圆的东西，紧接着又掉下来一缕黑色的什么物件。苌蓬本能地尖叫出声：“啊我操！都叫你别再这么吓我了大姐，以后你骨头断了我非得给你全身来个骨头移花接木，看你以后还敢装吊死鬼。”
　　花翎吐了一下舌头：“二十多岁了还装什么死小鬼，你们俩赶紧跟我回去，收拾收拾我们明天要出发了。啊对，这次就不用带那么多书了，我们应该不会去很久。”
　　假山洞附近的阴凉处有潜鸟鸣叫着，背山处自带的阴气森森，卫不夷早已经停止了咀嚼的动作，眼睛直勾勾盯着手里的甘蔗，心思不在地轻声询问道：“姐姐，我们也不是一定要去的吧，我现在还是好好的，你看看啊。”他举起两条手臂，又抬上一条腿。
　　“人有的时候不就是会突然虚弱一下吗，根本没必要大动干戈吧。”
　　花翎利落地旋转身体跳下来，高高竖起的马尾也轻巧地颤了颤，一张清秀可丽的小脸上却是一副不容拒绝的表情，眼睛也因为不容拒绝而紧紧闭上，温柔的笑容让苌蓬有些不想继续待在此处的尴尬。
　　“能打得过我和秋师也行。”
　　苌蓬偷偷想了想，他听说医者不能自医，所以自己应该是不能被牵扯进去了。
　　卫不夷笑笑：“这是干嘛，不至于为了我还要打我一顿吧，师父要打我你不是还要拦着的吗，好姐姐，忠都太远了，而且你们是怎么知道忠都一定有办法治我的？”
　　花翎抱着胳膊，思考了一下昨天夜里师父把他们三个叫过去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秋师的深情里有一种欲言又止的意味，她能看得出来。当然，好巧不巧的是，秋师想说什么，她大概也能猜出来。
　　“不太清楚，可能因为说来说去还是忠都地大物博，那里大家平民那么多，好歹也能找出来什么线索来。总之，秋师一向靠谱，我们总不会白去一次。”
　　“放心吧，不会去太久。”花翎补充了一句。
　　卫不夷垂下眼睑，轻声问：“只有我们四个对吧。”
　　只有师父和我们在场的三个人吧。
　　花翎好笑道：“你有什么担心的，难不成我们还要整座山都搬过去吗。”
　　苌蓬补道：“那你要把我所有的书都搬走，少一本多给你喂一碗百合莲子绿豆汤，一块糖都不加。”
　　卫不夷“嗯”了一声：“哥，有的时候你真的很像妈妈，妈妈求你不要给我喝药。”
　　*
　　卫不夷坐在榻上，半边身子侧着，一只手腕上缠了两条小猫爪子，那只手就顺势乱揉着猫头，那只小猫通体三样花色，皮毛温润，被主人逗着玩一点也不受激，两条小胳膊抱着主人的手，小粉舌头也不停地舔着那只温白细手。
　　卫不夷低头温和看着小猫，自言自语道：“小十一，你怎的就亲我。常垂山上还有旁的哥哥姐姐，我不回来了，你是不是又要去流浪了。”
　　他的房里只在榻前点了不温不火的一豆小灯，窗户却不怕灯灭地大开着，卫不夷轻缓地控制着灵力护着小灯，窗外月亮寒光洗练地照映着，寒气却完好地不入此间。
　　他不喜欢为了保密就把门窗大关，耗费点灵力也无所谓，月亮那么漂亮，他不想错过，什么时候都不想错过。
　　卫不夷喃喃道：“十一，十人门都是好人，我觉得都是好人，大家知道我是卫氏子的都会替我保密，不知道我是什么来头的也从来没排挤过我，你长得还这么可爱，和我一样是吧。”
　　“这次走，我不回来了。”他摸摸头，那一下头槌大哥可真是没留情，大哥真的很像妈妈，他没觉得错。
　　大概妈妈都会是像大哥那样的吧，他猜的。
　　“我不回来，但是师父和哥哥姐姐会回来的，他们都喜欢你，不过你最好离大哥的书，药房，他那些药材和药具远远的，你再可爱他都可能给你一头槌！”
　　越说越奇怪，自己好像在交代后事。但这不是他的本意。
　　他索性两只手把十一抱起来，整张脸埋进十一的肚子，温软的触感让他忍不住想把小猫埋进自己的身体整个儿带走。
　　翌日清晨，卫不夷一身清爽地漫步着，走到了大门前，走着走着趁旁边没人拿手扫了扫路旁的小花。
　　扫着扫着，他慢慢察觉出脚步声，抬头往后一瞧，原来是秋师和花翎。
　　他依旧蹲着，嘴上清脆叫道：“师父，姐姐！”
　　秋师倒是一副为难的样子，单手扶额不知道在苦恼什么，有时候卫不夷也很好奇，为什么师父发愁的时候不捋胡子，感觉白长了，没发挥什么作用。
　　花翎也好像在思索什么，听见卫不夷在喊自己，才一挥手应道：“哦！”然后顿了一下，放慢了速度，落在秋师身后，偷偷示意他道：“老毛病又犯了。”
　　卫不夷趁着秋师不注意，给花翎打手势：“大哥呢？”
　　花翎起手向后指了指，两人这才都放下心来。
　　等两人走进了，秋师才抬起头来，这一抬头看见卫不夷才恍然道：“阿花，你看小十，是不是也是嘴唇干裂，面色泛黄？嗯？看见了吗？快去……”秋师还要再说，右边肩膀就被什么东西重重一拍。
　　苌蓬笑道：“师父，我带了针灸药木花草灵，要进我的乾坤袋瞧瞧吗？“
　　秋师被他吓了一跳，不注意看都不太能发现他的眼睛一下变得清澈了许多。秋师哈哈了两声，又问道：“我们中午吃什么啊，这可是决定了我们走得快还是走得慢呢。”
　　四人一顿话语推搡，这才磨磨蹭蹭上了路。这几个人根本不担心没有话说，秋师一直问东问西，说自己常年断断续续下山，不总在山上，想知道山上种种就要问目下这几个弟子。卫不夷时不时补上两句，惹得旁边两位兄姐忍不住作势要打他。
　　可是等到他们行路第四日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
　　五月的时候还是春夏之交，和冬时寒冷容易麻痹人的体感感觉绝然不同，对于这四个人来说，想要发现某种味觉或是灵气不是什么难事。花翎最快发现，有一股莫名的血腥味，不是普通的人类的血腥味，还有别的。
　　卫不夷也立即察觉到了，他们周围有一种尖锐的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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