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活来

　　戚凝不记得自己和何槱是怎么走出的屋子，是怎么关上了那扇藏了秘密的木门，是怎么沿着漆黑的路走到照相馆，只记得黑夜是如此的漫长，记得自己走进店里，林天纯正站在窗口向外看着，没有问自己去了哪里，看见了什么，也没有看向自己，只说了一句话。
　　“这只是个剧本杀游戏。”
　　直到曙光覆盖住夜色，戚凝看见太阳的光辉，也没能分清她所看到的一切到底是虚幻的还是真实的。
　　直觉告诉她那具白骨是大妹，又或者应该称呼为李为福。

　　清晨，七个人又在照相馆内围坐在一起，才知道大家都听见了歌声，戚凝把昨晚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出来了。
　　最先坐不住的是戚禾，猛地站起身来，连凳子都被撞倒了。
　　“你疯了？你怎么能半夜一个人行动呢？有危险怎么办？余素华她们发现你了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
　　戚凝自知理亏，人生头一次不敢看她这个弟弟的眼睛，低着头说：“这不是遇见何槱了吗。”
　　“那要是没遇见呢，你该怎么办？”戚禾质问着，声音都提高了几个度，一双和戚凝相似的眼睛紧紧盯着她，像是要穿透出一个滚烫的洞。
　　戚凝说不出什么话去反驳，只好低着头沉默。
　　“戚禾也是担心你，下次有什么事情我们大家一起行动就是了。”林天纯抬起手搭在戚凝的肩上安慰着。
　　“恐怕是没有几次行动的机会了。”陈浩然突然开口，手里还拿着快要被大家遗忘的剧本。
　　“你们看。”陈浩然摊开最后一页，放到桌子上，“我刚刚随手翻了一下，这剧本突然自己更新了。”
　　大家凑近了看了看，剧本居然真的多了一页。

　　性格孤僻却暴戾的母亲，永远“隐身”的父亲，性情突变的小儿子，内向的二女儿和化成白骨的大女儿。
　　奇怪的一家人藏着一个绝不能让外人知道的秘密。
　　恭喜玩家触发支线任务：查清大女儿背后的故事。
　　温馨提示：时间还剩二十六小时。
　　戚凝猜的果然没错，那具白骨就是大女儿。

　　众人好像已经渐渐接受了这些真实世界里做不到的各种现象。
　　比如穿越到剧本里，比如那户奇怪的人家，比如此刻面前自动更新了的剧本。
　　“只剩下一天多的时间，我们还什么都就没调查出来呢，又弄出个支线任务，要抓紧时间了。”陈浩然说。
　　“是不是该去那个邻居家看看了？”戚禾情绪已经平复下来了。
　　林天纯点了点头，说：“我们没有合适的理由去那个邻居家里，只能先旁敲侧击的打听。”
　　“去哪打听啊，巷子里就这么几户人家，能找谁啊？”慧慧有些不安，食指不停的摩挲另一只手上戴的戒指。
　　林天纯和戚凝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那些大婶。”
　　何槱依旧是一副冷淡的模样，戚凝和他对视上的一瞬间不免想起昨晚的情景，仿佛那具白骨又出现在眼前，只好又快速的转过头。
　　“在这种巷子里，只要把那些大婶哄高兴了，不愁打听不到什么。”林天纯说。

　　戚凝让戚禾拿了些钱去附近的供销社买了几包烟，她昨天凑近时闻到那几个大婶身上有着不轻的烟味，拿这个讨好她们大概率是不会错的。
　　“卖东西那人问了我半天要什么烟，我也答不上来，只能让她随便拿了一种。”戚禾回来的时候额头上还挂着汗珠，进了屋子还没等坐下，先灌了一大口水。
　　“你们真猜的没错，那几个大婶又坐在墙根那摆动什么东西呢，我路过的时候还一直盯着我，嘴里也不知道说着什么，我赶紧跑回来了。”
　　陈浩然乐了，逗他道：“估计是蛐蛐你呢。”
　　“靠，真吓人。”
　　“辛苦了。”戚凝递给他一张纸，让他擦擦汗。

　　去大婶那打探消息的任务最后落到了戚凝和林天纯的头上，毕竟她们两个昨天已经和大婶们熟悉了，剩下的人也都出门找线索去了。
　　戚凝拿着烟和林天纯又到了昨天的那个位置，几个大婶手里的毛线已经从昨天的一团变成了半团，毛线包的形状已经钩织出了一半。
　　“你们又来了啊。”一位大婶说。
　　戚凝点了点头，笑着说：“我表妹对昨天的事情比较好奇，一直缠着我问东问西的，我知道的也不多，所以今天想再来问问。”
　　大婶眯缝了一下眼睛，故作深沉地说：“我们都老了，哪能记得那么多事，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早就忘了。”
　　戚凝和林天纯对视一眼，从兜里掏出烟，分别塞到几个大婶手里。
　　“您知道什么说什么就行了，我们就听一乐呵，您们也乐呵乐呵。”林天纯说。
　　几个大婶接过烟，左右看看。
　　“反正闲着没事，我们几个老婆子就给你俩讲讲。”
　　烟雾缭绕中，几个大婶你一句我一句的讲了起来。

　　原来，那户人家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余素华也不像现在这样孤僻又暴戾，而是个温柔随和的人，只是父母过世的早，无依无靠的余素华经人介绍嫁给了李贵松。
　　起初，两人像寻常人家一样，和左邻右舍奔走，每天过着平淡的日子。
　　唯一不平淡的是，李贵松一直想要个儿子，接连生下两个女儿后，李贵松和婆婆便整日打骂余素华和两个女儿，逼她喝各种所谓能生儿子的民间偏方。
　　渐渐的，余素华变得内向不爱说话，看见两个女儿就气不打一处来，开始跟着李贵松一起打骂她们。
　　大女儿也不是生下来就不会说话，小时候最喜欢唱歌跳舞，小小的手臂上挂满了伤痕，却还是坚强的举起胳膊，在院子的槐树下笨拙地跳着舞。
　　她一直期待着能考上大学，离这个家远远的，可余素华说什么都不让她继续读书，把她困在了家里。
　　直到那年夏天，大女儿十三岁，二女儿七岁，余素华终于生下了一个儿子。
　　微薄的工资养不起三个孩子外加一个年迈的老母亲，夫妻俩想送走一个女儿。
　　隔壁邻居主动找到李贵松，说自己愿意抚养大女儿。
　　两家人协商一致后，同意了。
　　大女儿听见自己像个商品一样被亲生父母抛弃了，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没有泪水。
　　被送到邻居家没几天，就又被送了回去。
　　说是她死活都不愿意，不知道喝了什么，说不出话了，别人跟她说话，她好像也听不见。
　　没人知道真的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从那以后她就不出门了，被关在了家里。
　　那仅仅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

　　戚凝和林天纯听完后沉默了许久。
　　重男轻女的家庭里，女孩的命运往往是悲惨的。
　　“那后来呢，他们有没有因为愧疚对二女儿好点？”戚凝问。
　　大婶听见这话笑了，又点燃了一支烟。
　　“愧疚？你这人真逗，要是真觉得愧疚就不会让她辍学，脸上也不会落下疤了。”

　　二女儿十二岁那年，余素华的婆婆过世了，李贵松拿不出丧葬费，没有钱打一口棺材，尸体就那样卷着草席暂时放到后屋。
　　李贵松竟然萌生出卖掉二女儿的想法。
　　邻居也同样说愿意抚养二女儿。
　　谁知二女儿自己出门的时候除了车祸，李贵松拿着赔偿的钱置办了葬礼。
　　一口上好的棺材入了土，二女儿脸上却留下了永远的疤痕，邻居也绝口不提收养的事。

　　“邻居为什么愿意收养两个女儿？”林天纯问。
　　大婶摇了摇头，说：“谁知道呢，可能是自己的孩子过世的早，想要一个吧，后来第二年，他们家自己生了一个女儿，可惜死了，到现在也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两人回了照相馆，其他人也都已经回来了，林天纯把听到的给大家一讲，所有人都觉得又愤怒又不可思议。
　　亲生父母怎么会这么对待自己的女儿？
　　“那个邻居愿意收养两个女儿，肯定有什么别的目的。”慧慧说。
　　“对了，昨天你说了那个童谣唱的是什么，所以我和慧慧刚才在巷子里打听花婆这个人。 ”阿诚说。
　　“还真有花婆这个人？”戚禾原以为只是歌词里的人物而已，没想到竟然真的存在。
　　阿诚点了点头，继续说着：“花婆是李贵松的母亲，听说会算命，以前有小孩吓到了或者是谁丢了魂，都会来找她，还说一直想把这个本事教给余素华来着。”
　　“算命？这不就是封建迷信吗。”陈浩然摆了摆手。
　　“你还真别说，听说这巷子里的人都挺相信这些的。”阿诚表情有些认真，“既然歌词里提到了，我觉得这个花婆肯定是个线索。”
　　一个算命的婆婆，一对重男轻女的夫妻，唯一儿子的两个姐姐。
　　一切都在暗示着唯一的结局。

　　戚禾和陈浩然去了李有福的学校，课间的时候搁着围栏看见李有福出来一个人坐着，其他小孩都不太爱搭理他，离得远远的。
　　“有一点很奇怪，李有福总是把手举得高高的，像是跳舞一样。”戚禾说。
　　“会不会是死去的大女儿上了他的身？不是说大女儿小时候爱唱歌跳舞吗？”慧慧说。
　　陈浩然翻了个白眼，反驳道：“都说了这些都是迷信。”
　　“也说了这不是现实世界！”
　　两人谁也不让这谁，吵了起来。
　　“好了，我们没有时间吵架了。”林天纯挡在两人中间，让两个人都闭嘴了。
　　“何槱，你有什么发现吗？”戚凝叹了口气，转过头看向何槱。
　　何槱把手插进上衣口袋，掏出了一张黑白照片，上面是一个看起来十几岁的小男孩。
　　“这是谁？怎么还是黑白的？”阿诚问。
　　何槱和大家交流实在是不方便，所以平常都尽可能的不交流，但现在只好用纸笔写下来。
　　后山坟场，吕成文，十六岁。
　　“坟场？”戚凝看着他，又看了看照片，“你不会是把人家墓碑上的照片拿回来了吧……”
　　何槱淡淡的点了点头。
　　“……”
　　众人还没缓过神来，何槱从另一个口袋里又掏出一张黑白照片，这次是个女童，也就几岁的样子。
　　何槱又写下一行字。
　　新坟，吕月萍，四岁。
　　“他们是兄妹？”林天纯把两张照片放在一块细细看着。
　　何槱点了点头，继续写。
　　吕月萍是前几个月过世的。
　　“她会不会就是剧本里说的那个横死街头的女儿？”
　　戚凝看见几个月前去世的字眼，立马联想到了邻居家女儿。
　　“如果吕成文是邻居家早些年过世的孩子，那他们愿意收养两个女孩的原因……”戚凝没说下去，但大家几乎都猜到了。
　　慧慧犹豫着开口，不太确定地说：“应该不会吧，那时候他们两个都十二三岁而已。”
　　“在他们这种人眼里，为了儿子，一个女孩都算不上什么，年龄还重要吗？”戚凝盯着照片上的两张脸看，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不能再等了，这样下去我们的时间就不够用了。”林天纯皱着眉，手指一下一下的点着桌面。
　　戚凝认真想了想已知的所有线索。
　　“大女儿是在邻居家喝下了什么才失声的，回到家后就不再出门，现在白骨又被红布绑在椅子上，眼睛蒙着写了符文的布条，我猜很有可能是花婆干的，毕竟她是神婆。”戚凝说。
　　林天纯点了点头，补充道：“之前门上贴的符纸估计也是那个老太婆干的。”
　　“还有小儿子，这么宝贝的儿子撞邪了，余素华夫妻俩为什么不想办法解决这个事情呢？”陈浩然一副思索的表情，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是啊，今晚他会不会还跑出来唱歌？”
　　戚凝坐的有些乏，站起身在算不上大的照相馆内来回走着。

　　屋子的一角立着简易的衣架，上面挂了几件用来拍照的衣服，戚凝随意翻着，这种照相馆里的服装一般都是质量不怎么样，但颜色很鲜艳。
　　陈浩然翻了翻剧本，说：“剧本里说每天都会出来。”
　　戚凝刚要开口说些什么，照相馆老旧的门就被敲响了。
　　众人看过去，门并没有锁，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了。
　　来的是二女儿，身上的衣服依旧不合身，脸上的疤痕狰狞可怖，但能看出来是个很漂亮的女孩。
　　一瞬间，陈浩然就知道他忘记了什么，不止是他，几乎所有人都想起来了这个被他们遗忘的人。
　　一个贯穿整个故事线的人。
　　“二妹？你怎么来了？”戚凝走过去，二妹比她矮一些，戚凝见到她总像是见到了学校里的孩子们。
　　二女儿多看了她一会儿，直愣愣的进了屋。
　　“那天晚上我看见你们了。”她没说是谁，眼睛却看向何槱。
　　何槱并没有很惊讶似的看着她，像是早就知道一样。
　　“你从后面的矮墙翻进来，你们又去了后屋，撬了锁。”二女儿表情平淡，大家猜不到她要干什么。
　　阿诚有些坐不住，急忙问道：“你告诉你父母了吗？是他们让你来的吗？”
　　二女儿直接略过他，坐在桌边的椅子上，外面天气闷热，她出了一些汗，林天纯翻出一块手帕递给她，二女儿接过来摸了摸，笑了。
　　“这样好的布料，有的人把它做成手帕，有的人却只能在给弟弟洗衣服的时候摸上一摸。”
　　手帕擦去流淌进疤痕的汗，她笑的牵强，眼神却异常阴狠毒辣。
　　戚凝走到她旁边，用轻柔的语气问：“我猜你一定没告诉你父母，今天过来是想让我们帮你什么吗？”
　　二女儿深呼吸了一下，说：“我要你们今晚帮我把吕涛和王梅都叫到我家去，我知道你们在打探些什么，但我不知道你们这么做的目的，但是作为条件，我可以告诉你们我知道的全部。”
　　姓吕？林天纯试探着问道：“他们是你们的邻居吧，你要做些什么？”
　　“到时候你们会知道的。”二女儿没有回答，只是手帕叠好放在了桌子上。
　　戚凝心里也没底，但谁都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这是他们在这里的最后一晚。
　　“好，但你至少先把邻居家的情况告诉我们，这样我们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
　　二女儿像是也在观察这句话的真假，看了戚凝好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好了，你们想知道的我都说了，我该回去了，不然会被发现我偷跑出来。”
　　二女儿讲完，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钟表，在众人的沉默下迈着坚定的步伐离开了。
　　外面暖阳高照，但所有人的心里都下着一场悲凉的雪。
　　七个人互相看着，他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二女儿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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