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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3
晚餐的精致餐点似乎还带着礼仪课程冰冷的余味,沉重地压在洛蒂胃里。她拒绝了妮娅端来的热可可,只说自己想早些休息。
妮娅担忧地看了看她略显苍白的脸,没再多劝,替她放下厚重的丝绒窗帘,熄灭了大部分灯,只留一盏光线柔和的壁灯,然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房间里瞬间被一种沉静的昏暗笼罩,只有壁灯在昂贵的墙纸上投下暖橘色的光晕。
外面是彻底的寂静,连风声也早已停歇,听不见一丝动静。
洛蒂却毫无睡意。
这几日各形各色的人与事,如同气泡般不断在脑海里浮现破灭,又如同细小的冰针,反复刺穿着她紧绷的神经。但这些明明灭灭的杂乱回忆,最终总会定格在分别前一晚妈妈略带忧伤的笑容。
洛蒂忽然感觉一阵胸闷气短。
——她需要一点声音,任何一点声音都可以,让她从幽深的情绪沼泽中拔身而出。
床头柜旁有个小巧的按键,旁边标注着“女仆房”。洛蒂的目光在上面停留片刻,指尖轻轻按了下去。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在这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门外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接着是谨慎的敲门声。
“请进。”洛蒂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
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穿着深蓝色制服、年纪看起来比妮娅更小些的女仆探进头来,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小姐,您有什么吩咐?”她的声音细细的。
“麻烦你,”洛蒂的语气平和,“帮我拿一瓶冰水,多放一些冰块,送到我房间来。”
“好的,小姐,请稍等。”小女仆连忙应声,轻轻关上门,脚步声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
洛蒂轻轻呼出一口气,靠在床头柔软的靠垫上,无聊地用目光描摹床帐的花纹。
冰水……也许那点凉意能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一点。
妮娅,是位很好的生活秘书……但她不喜欢事事依赖妮娅,这种刻意的、由公爵指派而来的“照料”,本身就带着监视的意味。
偶尔叫一次普通女仆,反而让她感觉轻松些。
大约过了十分钟,门外并未响起送水的脚步声,反而在距离房门不远的地方,传来了刻意压低的交谈声。
那声音断断续续,但在死寂的走廊里,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异常清晰。
“……那位‘小姐’要东西?”一个略显尖利的女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大半夜的,冰水……艾米那傻丫头也是蠢的,向这种小姐献殷勤,跑得这么快也不嫌累。”
“可不是嘛,”另一个声音立刻接上,嘲讽意味更浓,“她刚从厨房上来,气儿都没喘匀就被支使下去了……你觉得她能在这儿待久?我看公爵大人不过是看在血缘份上,给她三个月试试水罢了……如果不是希里安少爷出了那档子事情,哪轮的上她这样的私生女……”
“我听说了,只要她在圣贝诺玛学院露了怯,丢了大公的脸面,立马就得被打发走!到时候……”
“嘘——莉娜你小点声!”尖利声音的贝拉似乎紧张了一下。
“怕什么?”莉娜反而提高了些,带着笃定。
“这个点,除了我们这些当值的,谁还在走廊上晃?那位‘小姐’难道耳朵能比狗灵吗!一个在那种……那种小地方长大的野丫头,懂什么贵族规矩?我要是公爵大人,早就……”
洛蒂静静地靠在床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些刻毒的话语像冰冷的毒蛇,一条条钻进她的耳朵,缠绕上她的心脏。没有怒火冲脑的眩晕,只有一种沉入冰湖底部的寒意,清晰而刺骨。
在踏入庄园的第一天起她就知晓,所有赐予——华美的衣裳、精致的饮食、空旷的房间、优越的教育,背后都悬着这样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这几日她见识过庄园内的纪律森严,此刻这两位女仆却肆无忌惮地站在她的房门前大放厥词,毫不留情地撕下掩盖波涛的遮羞布。
洛蒂现在已经不想去思考这背后是否存在默许了。她无声地从床上下来,赤脚踩在柔软冰凉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一步一步走到厚重的橡木门边,洛蒂的动作平稳,带着一种近乎凝固的冷静。
然后,她伸出手,握住冰冷的黄铜门把手,没有犹豫,稳稳地拉开了房门。
走廊壁灯昏黄的光线倾泻进来,瞬间照亮了门外不到五步远的地方。
贝拉手里还拿着块抹布,莉娜则端着一个空托盘,两人正凑在一起,脸上的表情还残留着刚才议论时的刻薄和一丝得意。
当房门毫无预兆地打开,洛蒂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她们脸上的血色如同潮水般瞬间褪尽,惊恐瞬间冻结了所有的表情,只剩下瞪大的眼睛和微微张开的嘴巴,如同两尊拙劣的石膏像。
空气死一般地凝固了。
贝拉手里的抹布“啪嗒”一声掉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发出声响,却像砸在人心上。
莉娜端着托盘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托盘边缘磕碰着发出细碎而刺耳的叮当声。
洛蒂就站在门内,背光让她清瘦的身影显得有些模糊,但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她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皱眉。只是用那双酷似公爵、此刻像结了冰湖的蓝眼睛,冷冷地、一瞬不瞬地扫视着门外两个僵住的女仆。
那目光平静得可怕,没有任何暴怒的火焰,只有一种穿透骨髓的审视和一种居高临下的、无声的威压,仿佛在看两件无关紧要的、沾了污渍的摆设。
贝拉被这目光钉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冻僵了。她想低头,想避开,但那冰冷的视线仿佛有千钧重,压得她动弹不得,喉咙像是被死死扼住,连一丝抽气声都发不出来。
“小…小姐……”莉娜终于找回了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和颤抖,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我们…我们不是…我们胡说八道…求您…求您饶了我们这一次……”她语无伦次,托盘在她手中抖得更加厉害。
洛蒂依旧沉默。她的视线缓慢地、极具压迫感地从莉娜涕泪横流的脸,移到贝拉惨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上。
那沉默比任何斥责都更令人窒息。
走廊深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妮娅显然听到了异常,匆匆赶来。
她看到门口的情景,洛蒂那冰冷得如同雕塑般的侧影,以及两个女仆面无人色、如同等待宣判的囚徒般的模样,立刻明白了发生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小姐!”妮娅快步走到洛蒂身边,先是担忧地快速瞥了一眼洛蒂,确认她的状态。
当看到洛蒂脸上那近乎漠然的平静时,妮娅的心猛地一沉。
她立刻转向贝拉和莉娜,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带着压抑的怒火:“贝拉!莉娜!你们在干什么?!立刻向小姐道歉!马上!”
贝拉和莉娜如同被鞭子抽醒,噗通一声跪倒在厚厚的地毯上,这次托盘彻底脱手,掉在地上。
她们对着洛蒂不住地合手求饶,声音抖得不成调子:“小姐对不起!我们该死!我们胡说八道!我们再也不敢了!求您饶了我们吧!求求您了!”
妮娅站在一旁,脸色铁青,正欲再次呵斥,洛蒂的目光终于再次落到地上两个瑟瑟发抖的身影上。
那眼神深不见底,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没有愤怒,没有鄙夷,只有一种彻底的、冰冷的疏离。
她没有看妮娅,清冷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妮娅。”
妮娅立刻屏住呼吸,身体微微前倾:“小姐,我在。”
洛蒂的视线依旧落在两个女仆身上,仿佛在确认她们此刻的狼狈,又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我不希望她们继续留在我身边。”
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比如换掉一束不合时宜的花。
妮娅瞬间明白了这句话的分量。
这不仅仅是道歉与否的问题,而是彻底的驱逐。
她立刻躬身,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是,小姐。我会立刻处理,确保她们今晚就调离主楼区域,绝不会再出现在您视线范围内。”
她的目光严厉地扫过地上几乎瘫软的女仆。
洛蒂没有再停留一秒。
她甚至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包括妮娅。
得到这句承诺后,她漠然地转过身,步履没有丝毫紊乱,平稳地走回那间被昏暗笼罩的卧室。
厚重的橡木门在她身后无声地、缓缓地合拢,发出沉闷的“咔哒”一声轻响,彻底隔绝了门外的哭求、惊恐和妮娅复杂焦灼的目光。
门关上的瞬间,洛蒂挺直的脊背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
她没有靠在门上,也没有走向床边。
她就站在房间中央那片昏黄壁灯光晕的边缘,背对着门的方向,像一尊骤然冷却的雕塑。
一股奇异的、冰火交织的感觉猛地攫住了她。
胃部深处像是被滚烫的炭块灼烧着,翻涌着一种尖锐的、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愤怒——为什么?
为什么她要被迫离开那片宁静的、带着母亲气息的小城阳光,被强行拖进这滩华丽冰冷、充斥着算计和恶意的泥沼?
为什么她要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为她从不渴求得到的所谓高贵而忍受这些刻薄的审视、冰冷的规矩?
这股灼热烧得她指尖都在微微发麻。
然而,就在这灼热的怒火几乎要将她吞噬时,另一股截然不同的冰冷感却从脊椎迅速蔓延开来,如同寒潮过境,瞬间冻结了沸腾的情绪。
那是一种超乎寻常的冷静,带着近乎残酷的清醒。愤怒有用吗?质问有用吗?
哭泣或者崩溃,除了让那些等着看她笑话的人更加得意,让那个高高在上的公爵父亲更加肆无忌惮地摆布她之外,还有什么用?
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智被分割开来:
一边是灼热滚烫的岩浆,喷发着愤怒;另一边却是冰封的雪原,冷静地盘算着现状。
三个月。
圣贝诺玛学院。
斯特兰家族小姐的名头。
这些都是冰冷的现实,也是她手中仅有的、微弱的筹码。
她不能沉溺在愤怒和自怜里。
她必须更快地“适应”,更快地“合格”,更快地强大起来,强大到足以掌控局面,而不是永远被悬在别人手中的利剑之下。
只有那样,她才有资格去追问母亲的下落,才有能力去争取真正的自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他人言语的恶意都能轻易刺痛她。
指尖无意识地收拢,指甲深深陷入柔软的掌心,带来一阵清晰的、几乎令人安心的钝痛。
那痛感像一根针,刺破了情绪的泡沫,让她混乱的思绪沉淀下来。
窗外的黑暗浓得化不开,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黑暗中,只有她自己刻意放缓的呼吸声,在过分空旷的房间里规律地回响。
灼热渐渐被冰寒压制下去,只留下胸腔里一片沉重的冰冷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孤注一掷的决心。三个月。
她必须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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