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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欲来
日子飞快,树叶枯枝落了又生,并州的秋冬很快过去,陈彧之已经在准备州试,诗经政论都是重要的组成部分。陈彧之记性不算差,奈何政论不好,只能去寻已经考过的哥哥。
陈荀之近来总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除了吃饭出恭一步不离开书房,好像功课到了要紧的地步,父母也不曾去打搅。陈彧之无可奈何,只得大着胆子去找他。
“哥,我寻你有事”,陈彧之推开房门小声说。
无人应他。
“哥?”,陈彧之又喊了一声,这次声音大了点。
突然,草草的翻书声传了起来,手忙脚乱,书桌前一大堆书卷挡着,一个人好像焦头烂额正在翻找什么,看见陈彧之来,应了一声“哦”。
陈彧之走近,看见书桌上堆的并不是什么诗经政论,横七竖八都是各样地图,其中也有并州。并州东临山脉,西绕钰水,(注:钰水是河流名称),北去不远是娄城关,过了关再往北就是蛮人的草原,一马平川。
“哥,你不是要准备考试,为何在看堪舆图?”
“彧之”,陈荀之抬头看了弟弟一眼,又埋头用量尺在地图画着什么,一边道:
“盛国立国十三载,占中原要地,水肥草丰却不再向周边扩张是为何?”
“蛮人以游猎为生,故善骑射,加之身体健壮,中原兵将难以战胜”,陈彧之挠头,猜想应该是这道理。
“非也,如你所说,既战无不胜,蛮人应该南下,夺我朝江山才是,为何只敢时不时侵扰”,陈荀之依然埋头。
“不知”,陈彧之如实作答。
“是关隘险要,我们只要据守这些地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他们便没有办法”,陈荀之依然不抬头。
“可这和你考试无关吧,哥”,陈彧之不解。
“无关?”,陈荀之突然抬头注视弟弟:“错,息息相关,我考功名何为?入盛朝,做盛朝官,自然忧朝廷事,朝廷何事最大?非钱粮税供,是家国安定!前朝疆土大我朝数倍,依然破国废家,被蛮夷掠夺,战乱不休,是以三家诸侯合兵才驱冦建国,但兵力不济,无法全部扫灭,才有如今险要关内的尺寸之地,但北蛮南夷贼心不死,若南北合击,那时怕是要灭国了。”
陈彧之突然被这套家国论震惊,他素来是个闲散公子,未有大志,只想闲云野鹤过完一生,可自打来了并州,先有知州重托,现在又是哥哥一番伟论,让他无所适从,沉默着说不出话来……
陈荀之依旧盯着弟弟:
“彧之,我知你性子,松散自由,不喜为了这些看似遥不可及的事上心,想舒坦的过完一生,我说这些不是想你去做什么力挽狂澜,知州亦是,只是时局已到了这步境地,说与你听,只是想你有个准备,你的人生是你的,听你自己抉择,至于我们,尽匹夫之力罢了”
陈荀之说完,面无表情,好像也不指望陈彧之回应,又开口:
“你找我何事?”
陈彧之也稀里糊涂并未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不过他从来未曾想过去救国救民,现在亦是,他自认自己能力不济,至于天下事,总有能人志士去忧虑。
“我本想来找你借《时政论》,马上州试了,我一窍不通”,陈彧之摊手。
“好,在书架西边第三格,看完不用还我,我也用不上了。”
“打搅哥哥了”,陈彧之走过去拿书,一边问陈荀之:
“哥,你几时去京城,我去送你。”
“过几日便去,我在京城等你州试的好消息,你若来京城,我们还可再见。”
“好”
陈彧之拿了书准备出门,听见哥哥说话,但又像自言自语,陈彧之觉得他应该是看书去了,也不打扰,便出门离开了。
会的,终有一天,为着谁,你会去……
陈荀之几日后上京考试,陈父陈母和陈彧之都去送他,说了惜别的话,陈母哭的厉害,陈继凯眉头也皱了皱,陈彧之倒是没什么感慨,望着哥哥背影远去就回家了。
不几日州试便到,陈彧之得心应手,考完便回家补觉,连着多日,因为备考已经没有好好睡觉了,他想连睡好几日无人打扰才好……
陈荀之方到京城,才接到通知说殿试取消了,蛮人来犯,自他知道时已经开战了四天,军队节节败退,皇帝已经没了殿试的心情。陈荀之心中焦躁,想赶去兵部问明情况,到了兵部,军士戒严,不许闲杂人等入内,陈荀之近前递了帖子,说自己父亲是并州司理参军才放得入内,进去院子,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无人搭理他,时不时有人来汇报前线情况,军机不可泄露,陈荀之进不去机要室,也听不分明,无奈只能暂时回到住处给父亲写信。
并州地处最北,娄城关险峻,蛮人也知道,所以此次南下攻打,并未把重心放在放在并州,只派人佯攻,方青未知其意,但谨慎起见,不派兵出击,只是坚守,蛮人在关外十里扎下营来,两边对峙。
并州以西,是柳州,此时已经被围困三日,城中断了粮草,斥候也无法送求援信出去,柳州知州是文官,名柳羽斯,是柳州本家,现在军事全仰赖知州军事赵斐。柳州第一日便险些失陷,眼看不敌,及时分出小股兵力诱敌才得以保全部分兵力和城池,但眼下粮草已绝,蛮人蓄势待发,已无胜算了,他想去找知州商量,看有没有其他法子。
赵斐穿着盔甲,步子急且快,发出金革摩擦的声音,来到沙盘前,知州府现在已经变作临时的军事指挥中心了,原本的长条案桌已经摆上沙盘,他拱手:
“柳兄,派出去的斥候如何了,有回音吗?”
柳羽斯看了他一眼,满眼愁重,眸子浑浊无光,嘴唇乌青,须发花白,缓缓张口:
“都失去联系了,唉……”
“四批都派了,最近的一批四人,往四个方向去,都没了消息,怕是已经……”
“粮草还可坚持多久?”,赵斐又问。
“两日,最多两日,一旦过了时间,全城军民都将是砧板上的鱼肉”,柳羽斯的声音颤抖,几乎快听不见了。
“柳州无险要可守,但蛮人直达需要渡过斡余河,那河素来汹涌难以横渡,这次他们怎么一次过来这么多人?”赵斐不解。
“战事初始,我也疑惑此事,派人去抓了舌头问,他们先派善水的腰缠绳索从上游漂游过去,虽死了不少人,但两岸现在已经拉起绳索,铠衣军械沿着绳子运过来,而后人也用此法横渡”,柳羽斯面无表情,低头看着沙盘。
“绳索运人?在那么宽的河面上,一次只能一两人,如今数万人在此,那要运多久,而且蛮人善骑射,不事耕织,怎会有百米长的绳索?”赵斐不解。
柳羽斯突然抬起头来看着他赵斐,表情里有些说不清的意味,眼神又望向屋子外面,东南方向,那是京城的方向,缓缓道:
“如今只是外患便不打紧,即使我们死了,朝廷派人顶上,即使柳州失守,援军到了重新占领即可,蛮人定然也知道此事,然烽火已经燃起四日,京城应该收到了信号,京城距我们不过二十日,急行军十日便达,如果援军上路,那也会先派传令使安抚,我方才看蛮族部署唯独东南方未设路障铁马,若不是他们早知京城不会派人来援,又为何只放东南方空虚呢?”
赵斐听柳羽斯说完,好似寒气入体,打了一个冷颤,他不敢细想话里的意思,也怕细想会生出另一种可怕的东西——绝望。
他摆着手,晃动着脑袋,语无伦次。
“那……会不会是敌人准备给援军设伏,故意防守空虚,想攻我军不备……”
“既要设伏,又为何围困,过了柳州还有永、湘二州,此二州人口数倍于我,且有丝帛盐铁生意,军队却少于柳州,易于攻打,也可要挟朝廷,却偏偏围困柳州数日,你不要自己骗自己了,他们此次来犯,目的便是柳州,朝中怕是有人已经与蛮人勾结,从中阻隔军情传递,想做到此事,此人地位应当不低”,柳羽斯丝毫不在意赵斐心情,直言不讳,好像他才是带兵打仗的军士。
赵斐也认清了现实,呼吸渐稳,他看着沙盘,疑惑道:
“蛮族人向来善战不善谋略,怎么这次目标如此清晰,渡河,围城,井井有条,以往他们来犯,不外乎烧杀抢掠,然后等援军来不敌便逃回漠北,因为他们没有可以固守的城池,所以数次南下都以失败告终”,赵斐摸着胡子,“朝廷之所以不重视也是因此,觉得蛮人不过是强抢财物牲畜,便不去理会,周边州郡也未设许多哨点,未派许多军队,这才有今天局面,此次若夺柳州,以柳州为南下据点,屯兵积粮,只怕是胃口不小啊!”
“不小?赵兄你也会开玩笑了,他们此次勾结朝廷要员,不计代价,怕是早计划好了覆灭我朝,怕是意图天下!”
赵斐听见这话,又是一激灵,他从来没有觉得盔甲这么沉重,把他压的喘不过气来,他伸手缓缓把头盔摘下来搁在桌上,顿时好像松快了不少,人也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说不出话来,风吹着被汗打湿的头发胡须,好像已经感觉不到冷了。
柳羽斯虽是文臣,但早在上任柳州前已经见惯尔虞我诈,面对这惊天的阴谋反倒显得正常一些,但眼下敌人已在城下环伺,朝中有人知情不报,稍有不慎,便是倾国之危。
柳羽斯来回在门前踱步,喃喃自语,希望能有解困的办法,突然脑海中浮现一道倩影,他快速转头望着赵斐,急声道:
“赵斐,你队伍里可还有传令用的信鸽?”
赵斐靠在椅子上仰着头,仿佛这话他早知道,慢慢道:
“没用,战事开始后,斥候没有消息,我便动用信鸽,蛮人善于骑射,每每到了柳州边境,就射杀了”
“不是,我是问你还有没有剩余的信鸽,我要用,或可解柳州之危,快喊人去取!”柳羽斯突然疾言厉色起来。
赵斐听着语气不对,他连忙翻起身来去喊部下,不一会士兵提着笼子进来,把信鸽放在桌上。
柳羽斯取了纸笔,在小纸条上写下几个字,又取了自己随身的私印盖了上去,卷起纸条,塞进信鸽脚边小指粗的竹管里,又在信鸽脚上绑了一条红丝带,对赵斐说:
“成败或在此一举!”看赵斐有些疑惑,他接着说,“我女儿前些日子去了并州游玩,算日子应该在返程途中,但柳州戒严,定是进不来州界,她从小颇喜医术,每次去山野远僻处采药都用绑着红丝带的信鸽传信报平安,我也用信鸽回她,她若看见信便会向并州求援,若信鸽刚好在周界被射杀她也定知道城内已经出事,即使敌人拿到信也只当是我们垂死挣扎,只能凭此一试了”
他把笼子递到赵斐手里,手按在赵斐接鸽子的手上,言辞恳切:
“赵兄,怕是要你牺牲一队人马,你派几人带着鸽子往东南方向去,出了城不远便转而向西突围,尽量靠西将鸽子放飞,若我女儿看见,柳州兴许有救!”
赵斐也知道这是现下唯一的法子,他快速离开知州府去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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