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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院
杨臻整理了一下袖子,戴上橡胶手套,今天是7月5号,是他觉醒美妙能力的第四天。
他逐渐衰退的嗅觉犹如断水的河岸,马上要开始干枯,露出干结的土块时,一股山上的泉水暴力冲开了土层,将整条河道贯穿。
千种不同的口味在河水中奔流,在他的舌尖舞蹈,那味道,是世间最美的脸庞,最动听的诗歌,最低沉柔和的大提琴奏鸣曲。
他面前摆了几个玻璃瓶,他往每个瓶子上都贴了日期标签。
玻璃瓶放在金属台上,落地窗的太阳将瓶子几乎照成了半透明的金色,空气中弥漫着炖汤的香气。
万物美妙,优雅到令人发指,让人产生最原始的破坏欲,将美妙的东西都打碎,磨成粉,融合到血液中,身体也跟随着美好的流动而战栗,仿佛升上天空。
他拉开柜门,里面有一个玻璃箱子,箱子的上方被掀开一条可容一只手通过的缝隙。
箱子里,有五只青蛙,青蛙鼓着声囊,呱呱叫着,声囊跟着变大又缩小。
他将箱子放在台上,又从柜子最下层拿出一盒子蚂蚱,顺着箱子的缝隙全倒了进去。
没有害怕,没有惊惧,此刻的青蛙专心伸出长长的舌头,卷着蚂蚱送进嘴里。
杨臻半蹲着,隔着箱子将脸贴近那群蚂蚱,伸出舌尖,眼睛瞪大。
这是面对死亡的恐惧,味道很浅,像舌尖从食物的表面掠过,只留下一点咸香的后味。
他将手伸进箱子,捉出一只蚂蚱,将它丢进一个玻璃瓶中,接着从地上拿起一瓶福尔马林溶液。
他慢慢往玻璃瓶里倒去,溶液是一滴一滴滴在蚂蚱身上。
蚂蚱挣扎着在玻璃瓶里跳来跳去,撞着玻璃试图逃出去,溶液仍在滴着,淹没了它的后腿,腹部,头部。
它那浅绿色的身体猛然抽搐了一下,往瓶口跳去。
瓶盖盖上。
杨臻吸了一口,他尝到了它的味道,这味道比单纯的恐惧更美妙,更有层次。
它混合了对未来的殷切希望,对现状的恐惧,对滴在头上的那滴溶液的不满与惊恐。
将希望打碎的瞬间,恐惧会被无限激发出来,在味蕾绽放,糅合成接近完美的味道。
他故技重施,将五只青蛙也依次扔进了瓶子。
在将第一只青蛙扔进瓶子时,他让后面四只观看,而后按照顺序一只一只来,越到后面,味道就越好,越醇厚香甜,比陈年老酒更香。
“除了这些,什么也没有吗?”曾游有些失望,“只有这几只动物?”
警察瞪了他一眼,对对讲机说:“派人过来,发现新物证。”
曾游努力掩饰着失望,沿着楼梯又走上二楼,找到一块警方已经清理过的空地坐了上去。
与其在那个地方浪费时间,还不如继续读一下他的日记,毕竟恶魔的诞生比几只虫子有吸引力多了。
他打开手机,他将日记的大部分内容都拍了下来,花了他整整一夜。
杨臻每天都会写日记,从2012年一直到他被捕的前一天,他都坚持用笔记录着生活,日记堆了整整半间储藏室,也成了他杀人的铁证。
2012年11月1号,天气小雪
我不该杀它们,当然,我是个厨师,厨师天生就是要手沾鲜血的,可我不应该只是为了那样一点味道,就那样对待它们。
用几只昆虫,青蛙来解解渴,当然是可以的,它们在我看来,毕竟是没有脑子的家伙,它们的反应都是生理本能。
我凌虐它们,只是为了帮助它们重新投胎,成为更高级别的生命体而已,也许下辈子不要当个蚂蚱,更不要落在我手里。
好了,就这样,只准用昆虫来品尝,这是你的底线。
另外,好友明日邀我去看电影,是个恐怖片,名叫末影惊魂,我一向最爱看恐怖片,想必明天会过得相当开心。
2012年11月2号,天气阴
不知为何,我没以前看恐怖片的感觉了。
片子平淡而毫无悬念,演员的表演还行,可我的舌尖麻木,整个心灵如同被浸在沙漠里,干巴巴,了无生趣。
不过惊喜的是,我找到了一种更适合我的电影。
也许我该再找点昆虫试试。
2012年12月12号,天气大雪
该死!该死!
这场该死的大雪,将昆虫都逼入了地下,我连蚂蚁都很难找到了。
整个世界白雪皑皑,我的房子在雪原中间,像被整个世界孤立了一样,我的味觉也是,没了昆虫,我尝不到那味道。
我无法忍受平庸的饭菜味道,它们不够纯净,它们只是借助调味料而生的劣质品!
我将它们全倒进了垃圾桶,我知道,如果没有那些味道当我的调味料,我很快就会被饿死,我一定会饿死!
2012年12月15日,天气大雪
我还能坚持记日记,真是了不起。
大雪下了几天,我的房子没有停水停电,冷藏室里摆满了食材。
一个半米长的西班牙火腿就放在我的厨房,而我现在躺在冰冷的地上,肚子凹陷,手还在不住地抖,写出来的字比小孩还不如。
我吃不下它们!
可恨!我吃不了!没有味道的佐助,吃这些东西简直像在吃石头,吃蜡块!吃一张日晒风吹的干燥白纸!
我正在等死。
如果有人见到今天的日记,请将我的遗产捐给慈善公会,我的葬礼上只允许出现我的朋友,几个徒弟,任何可恶的媒体都不让进!
“他的朋友是谁?”曾游关上手机,眼睛开始发涩。
窗外逐渐变暗,太阳在田野上投下的大块金色圆斑,已经被黄昏黯淡的光线掩盖。
腿脚酸麻,他捶了捶腿站起身,跟着两名警察走出房子。
回到车上,翻开资料,他查找着这起惊天的大案子有关的人。
其中,在杨臻的社会关系中,卷宗这样描述:
杨臻早年贫穷。
父亲在他五岁时车祸去世,后母亲两次改嫁。
他进了孤儿院,出来当学徒工,厨师帮手,最后凭借自己出色的味觉开始崭露头角,在厨艺大赛中拔得头筹,声名大噪。
后结识美食杂志的主编艾森,两人成为至交。
在他获得厨艺大奖的第二年,他的母亲去世。
尽管生活富裕,他也不愿意到处走动参加节目,更是谢绝他人无端拜访,甚至推了几次采访。
艾森?那个知名美食杂志的主编,在国内外都享有很高的声誉,受各国美食家和厨师推崇的人?
曾游打开副驾驶上放着的手提电脑,输入艾森这个名字。
他记得没错。
这个人已经失踪了。
电脑浏览器上出现的前几条全是与艾森失踪有关的新闻。
热度最高的那一条,就是曾游纂写的。
那时候他正在搜集本国十大未解之谜,他将这起失踪案也编纂在内。
据艾森还在世的妻子透露,那段时间他一直疑神疑鬼,甚至问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举动。
他像是对整个世界产生了怀疑,不过他妻子没有带他去看精神病,因为艾森除了这点,其他一切均正常。
2013年8月,他出门去干洗店拿衣服,就再也没有回来。
曾游用鼠标滑动着,三条新闻下方出现了一条新的文章,文章的点赞数正以极快的速度攀升。
“杨臻是杀害艾森的凶手!”
曾游迅速点了进去,大失所望,里面不过是一些陈旧的推理和猜测,连唯一一张配图,都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偷来的网图。
不过这个构思倒是巧妙,杨臻开始出现异状的第二年,他的朋友就失踪了。
也许正是这个原因,警方才一直不愿放弃对这栋别墅,这块平原,以及五百里之外的农场的搜查。
可能他们也怀疑艾森已被杨臻杀害。
艾森嚼了一口爆米花。
电影接近尾声,电影院里只剩下五六个人,大面积的红占据了屏幕,尖叫声挤满了影院。
艾森瞥了杨臻一眼。
杨臻的面颊凹陷下去,眼窝深邃,戴着一顶有亮片的圆顶礼帽,礼帽下的头发未经打理,一绺花白的头发从耳后翘起,他打着瞌睡,头一低一低。
“你怎么回事啊,咱两个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你怎么这么心不在焉的?”
艾森自诩为一个喜欢追求时髦的老头,已经六十岁的他仍旧坚持锻炼身体,追逐时下的流行,也更想将自己的年华留得久些,对皮肤的保养格外看重。
杨臻抬起头,脸上的凹陷和细瘦的胳膊更加明显,艾森看见他脸上的肉下垂了,像一只沙皮狗。
他不年轻了。该死,我也不年轻了,我连这爆米花的味道都尝不太出来了。
艾森将头上戴着的软呢帽取下来,表情有些沮丧。
“你怎么瘦成这样了?还老了这么多?”
“我最近出了点事。”
“什么事?你太瘦了,来,吃点爆米花。”
“没什么,就是……我的味觉出了点问题。”
杨臻抓起一把爆米花,报复性地塞进嘴里,他干瘪的腮帮子鼓起又变小,像青蛙吞吐声囊。
艾森看着杨臻咀嚼,杨臻脸上的表情十分痛苦,好像他在咀嚼石子。
杨臻忽然跑了几步冲向垃圾桶,将嘴里的爆米花全都吐了进去,擦擦嘴直起腰来。
“不是吧,这么严重?”艾森皱起眉头。
艾森想,这是年老的原因。年龄上去了,胃部的消化速度就减缓了,也对越来越多的食物产生厌恶之情。
“你去医院查过没?这是什么病?”
“查不出来。”
“不行,你脸都凹下去了,走,我带着你吃点东西,保证好吃。”艾森拉着杨臻的胳膊。
电影院里很安静,上一场的观众已经离开,清洁工偷懒没有进来,下一场已经开播。
这是一部国外的战争纪录片,集中展现了战争给人们带来的伤害。
艾森拉着杨臻走出门口时,屏幕上正播放着孩子流泪的眼睛。
而后,一个裹紧黑色头纱的女人在漫天炮火中奔逃,去寻找她被埋在废墟下的丈夫,镜头摇晃着,冷静而客观地记录着这一切。
杨臻的脚忽然停住了,艾森怎么拽也拽不动他。
“你怎么了?”
“爆米花呢?”
艾森递给他。
杨臻迅速挪到一排的位置坐下,狼吞虎咽地吃着爆米花。
不,根本称不上吃。
他是在吞食。
“再去给我买一些吃的,快,快!”
艾森见状,急忙跑到销售台,要了几桶炸鸡翅和煎香肠,还有接近半箱的爆米花,一大杯可乐,又要了两份超大号煎牛排和意面。
杨臻在吞食。
他的肚子鼓起,干瘪的脸上露出苍白而疯狂的笑容。
他嘴里塞着爆米花,将声音放低,含糊不清。
“这是熏肉和蜂蜜的味道,还有一点羊肉香,无与伦比。”
他大嚼着,荧幕上,饱受战争摧残的人们正窝在摇摇欲坠的房子里流眼泪。
“这是一种全新的恐惧。”
他撕了一口牛排,肚子像气球一样鼓起,艾森开始为他担心。
“味道太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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