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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
客厅里灯火通明,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风雨飘摇的花园。昂贵的真皮沙发上,坐着两个人。
他的父亲,陌振峰,穿着考究的深灰色家居服,正端着骨瓷茶杯,慢条斯理地品着茶,姿态是一贯的沉稳掌控。而坐在他对面的……
陌舒离的脚步硬生生钉在了厚厚的地毯边缘,浑身血液似乎在瞬间冻结。
林南城。
他换下了那身湿透的校服,穿着一套明显不太合身的、深蓝色的棉质运动服。袖子长了一截,裤腿也堆在脚踝处,一看就知道是临时从谁那里翻出来的旧衣服,洗得颜色都有些发灰。那头标志性的金发半干,柔软地垂落着,有几缕不听话地翘起。脸上那副阳光灿烂的笑容此刻收敛了几分,显得有些拘谨,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依旧明亮,带着少年特有的干净。
林南城也看到了冲进来的陌舒离,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惊讶,随即那惊讶迅速被一种了然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恶作剧般的趣味取代。他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小虎牙若隐若现。
“舒离回来了?”陌振峰放下茶杯,声音平和,听不出太多情绪。他目光扫过陌舒离臂弯湿漉漉的校服外套和冰冷紧绷的脸色,又转向跟在他身后、一脸好奇的言若初,“若初也来了?正好,给你们介绍一下。”
陌振峰抬手指向林南城:“这位是林南城。他父亲是我的一位故交,家里……最近出了点变故。南城暂时转学到云城,以后就住在我们家。南城,这是我儿子,陌舒离,你们应该已经见过了?这位是言若初,舒离的朋友。”
“故交”?“变故”?“住我们家”?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陌舒离的耳膜上,震得他头晕目眩。他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林南城那身不合体的旧衣服,脸上那点拘谨又带着点看戏神情的笑容,还有玄关那双刺眼的破球鞋……所有的画面疯狂地搅在一起,搅得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住进来?这个聒噪、没分寸、还总带着那种刺眼笑容的家伙?要和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感觉自己的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发颤,一股灼热的、被冒犯的怒火在胸腔里猛烈地燃烧,几乎要冲破他竭力维持的冰冷外壳。
“住……这里?”陌舒离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和颤抖。
“对。”陌振峰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家之主的绝对权威,目光转向林南城,带着长辈的温和,“南城,你的房间在二楼,就在舒离隔壁。张妈已经收拾好了,缺什么就跟张妈说。”
“谢谢陌叔叔,麻烦您了。”林南城站起身,态度恭敬有礼,那身不合体的旧衣服也掩不住他身上一种奇特的、良好的教养感。他微微欠身,目光却转向陌舒离,嘴角那点恶作剧般的笑意加深了,带着点毫不掩饰的探究和……玩味。
“原来陌同学是陌叔叔的儿子啊,真巧。”林南城的声音清亮,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惊讶和笑意,“难怪……”他拖长了调子,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在陌舒离苍白的脸上扫过,“气质这么好。”
这虚伪的恭维像一记耳光甩在陌舒离脸上。他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脸颊瞬间滚烫,连耳根都烧了起来。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才勉强控制住没有当场失态。
“舒离,”陌振峰似乎并未察觉儿子汹涌的情绪,或者根本不在意,他转向言若初,语气带着长辈的客套,“若初留下吃饭吗?让厨房添副碗筷。”
“不了,陌叔,”言若初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凝滞和陌舒离濒临爆发的状态,她飞快地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陌舒离,又瞥了一眼那个笑容里藏着钩子的林南城,识趣地摆摆手,笑容不减,“家里等我呢,改天再来叨扰您。舒离,我先走了啊。”她说完,又意味深长地看了陌舒离一眼,才转身快步离开。
言若初的离去似乎抽走了客厅里最后一丝缓冲的空气,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僵硬和对峙。
陌舒离像一尊即将碎裂的冰雕,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牙齿紧咬发出的咯咯声,以及血液在太阳穴疯狂鼓动的轰鸣。
“舒离,”陌振峰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命令,“带南城去他房间看看。”他端起茶杯,不再看两人,显然认为这话题已经结束。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带他去看房间?像主人一样领着一个闯入他领地的陌生人?一个下午还让他避之不及、此刻却要住在他隔壁的人?
陌舒离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入肺腑,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需要做点什么,立刻,马上!仿佛只有行动才能宣泄掉胸腔里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憋闷和怒火。
他的目光像失控的雷达,疯狂地在客厅里扫视,最终定格在沙发旁那张红木小几上。上面放着一个精致的白瓷盖碗茶杯,杯口还氤氲着一丝热气——那是几分钟前张妈刚为言若初端上来的、泡着上好龙井的茶。言若初还没来得及喝一口。
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反应,陌舒离两步冲了过去,一把抓起那杯滚烫的茶。指尖传来灼热的刺痛,但他毫不在意。他只想抓住点什么,破坏点什么,让这凝固的空气碎裂!
他紧紧攥着滚烫的杯壁,指关节用力到泛白,仿佛要将那脆弱的瓷器捏碎。滚烫的茶水因为他的动作剧烈晃动,溅出几滴,落在他手背上,瞬间烫红了一小片皮肤。
嘶……好痛,真是讨厌。没分寸……
就在这时,一股温热的气息毫无预兆地贴近了他的耳廓。
林南城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到了他身侧,距离近得能看清脸上细小的绒毛。他身上还带着刚沐浴过的淡淡水汽和香皂的清新气味,混合着少年特有的体温,像一张无形的网,瞬间笼罩了陌舒离。
林南城微微歪着头,目光落在陌舒离紧攥着茶杯、指节发白的手上,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更深了。他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促狭,清晰地吐出几个字:
“喂,‘小仆人’?”
轰——!
陌舒离脑子里那根一直紧绷到极限的弦,彻底崩断了。
“小仆人”!
这个只有言若初才会带着戏谑和掌控意味叫他的称呼!这个他深恶痛绝、视为耻辱的称呼!怎么会从这个刚出现不到半天、浑身透着可疑和冒犯的家伙嘴里说出来?!
下午走廊里言若初那熟稔又命令的语气,递伞的动作,让他泡茶的吩咐……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像无数细碎的玻璃渣,裹挟着巨大的羞耻感,猛地扎进他每一寸神经!
林南城看到了!他一定是在门口,或者某个该死的角落,看到了言若初对他那副颐指气使的样子!甚至听到了那该死的称呼!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被窥破秘密的极度羞耻和被冒犯的狂怒,如同火山熔岩般瞬间吞噬了陌舒离所有的理智。那滚烫的茶杯在他手中仿佛不再是茶杯,而是引爆一切的□□。
“咔嚓!”
一声刺耳的脆响,突兀地撕裂了客厅里凝重的空气。
陌舒离手中那只精致的白瓷盖碗茶杯,终究承受不住那巨大的、失控的指力,杯壁瞬间崩裂开蛛网般的细纹,然后在他掌心彻底碎裂!滚烫的茶水混合着锋利的瓷片,猛地炸开!
“啊!”一声短促的惊呼响起,是刚端着果盘走进客厅的张妈。
茶水四溅,烫人的液体泼洒在陌舒离的手上、袖口,也溅到了离他极近的林南城那不合体的运动裤腿上,留下深色的、迅速蔓延的水渍。细小的白色瓷片崩落在地毯上,像散落的星点。
陌舒离的手心传来尖锐的刺痛,被滚水和碎瓷割伤的皮肤火辣辣地灼烧着。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痛,只是僵在原地,掌心摊开,残留的碎瓷片嵌在通红的皮肉里,几缕血丝混合着茶汤缓缓渗出,滴落。他脸色惨白,嘴唇紧紧抿成一条没有血色的直线,那双总是冰冷的漂亮眼睛此刻瞪得极大,里面翻涌着震惊、羞怒、狼狈和一丝茫然,像一头被逼到绝境、走投无路的幼兽。
陌振峰猛地站起身,眉头紧锁,脸色沉了下来:“舒离!你在干什么!”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茶水滴落在地毯上的轻微“嗒嗒”声,和窗外愈发狂暴的雨声。
林南城低头看了看自己裤腿上那片迅速扩大的深色茶渍,又抬眼看向陌舒离那只微微颤抖、一片狼藉的手。他脸上那点促狭的笑意消失了,琥珀色的眼眸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惊讶,甚至……有一丝几不可察的歉疚?
但这情绪转瞬即逝。他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带着点少年气的、略显无辜的表情,甚至还微微耸了耸肩,仿佛在说“看吧,我就知道”。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林南城向前一步,再次凑近那个浑身僵硬的陌舒离。他无视了对方父亲严厉的目光,无视了掌心淋漓的狼藉,无视了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和茶香。
他微微弯下腰,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陌舒离冰冷的、失去血色的耳垂。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恶劣的轻松和笑意,清晰地钻进陌舒离嗡嗡作响的耳道:
“看来以后要麻烦你了……”他顿了顿,虎牙在唇边一闪而逝,酒窝深深陷下去,吐出最后几个字,像是一句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宣告:
“室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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