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树

　　第二天清晨五点半，齐铭就醒了。窗外天色还灰蒙蒙的，宿舍里只有空调运转的轻微嗡鸣。

　　昨晚张子鑫跟李成明都没回宿舍，一个跟着去了他姐的出租屋，一个跟着自家父母去了酒店。

　　为了解暑也是没谁了，就是不知道六点的集合他俩赶得过来了吗？

　　齐铭轻手轻脚地爬起来，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电解质冲剂，倒进周亦安的水壶，又接了温水摇匀。

　　做完这些，齐铭站在两张床之间的过道上，借着晨光观察仍在睡梦中的周亦安。

　　周亦安蜷缩在床铺内侧，双手紧握成拳抵在胸前，他的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微微皱着，仿佛正经历着什么不愉快的梦境。

　　齐铭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拍了拍周亦安的肩膀：“起床了，六点要集合。”

　　周亦安猛地睁开眼睛，那一瞬间齐铭分明看到他眼中闪过的惊恐。但很快，那眼神就恢复了平日的冷淡。

　　“你的水壶我帮你装好了。”齐铭指了指桌上的蓝色水壶“加了点电解质冲剂，防脱水。”

　　周亦安坐起身，盯着水壶看了几秒，嘴唇微微动了动，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他下床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似的，拿起洗漱用品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齐铭叹了口气，开始整理自己的军训装备。他下去集合前特意多拿了几包纸巾和两块巧克力塞进口袋。

　　昨天的经验告诉他，周亦安不会自己准备这些。

　　操场上，晨光刚刚驱散夜色。

　　教官吹响集合哨时，周亦安才匆匆赶到，后面紧跟着气喘吁吁的张子鑫和李成明。

　　齐铭注意到周亦安头发还湿漉漉的，显然是刚洗完澡。细看发现周亦安的嘴唇比昨天更加苍白，眼下还有淡淡的青黑。

　　“今天先站半小时军姿！”教官吼着“都给我挺直了！”

　　齐铭趁着整队的机会，悄悄挪到了周亦安旁边。这个位置能给周亦安挡掉一部分阳光。站军姿时，他用余光观察着周亦安。

　　周亦安站得笔直，齐铭能看到他额头滑下的汗珠和微微发抖的小腿。

　　二十分钟后，周亦安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齐铭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水壶递过去，小声说：“喝点水。”

　　周亦安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水壶抿了一小口。就在这时，教官的吼声从背后传来：“后面两个干什么呢！站军姿不许动！”

　　齐铭感到周亦安的身体瞬间绷紧了。

　　“报告教官！”齐铭抢先开口“是我让他帮我拿水壶的！”

　　教官走过来，严厉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视：“你俩，出列！”

　　齐铭向前一步，周亦安也跟着迈出脚步，但动作明显迟缓了许多。

　　就在他们站到队伍前面的瞬间，周亦安的膝盖突然一软，整个人向前栽去。

　　齐铭眼疾手快地一把捞住他的腰，这才没让他脸朝下摔在水泥地上。

　　“这么又是这小子！医务室！！”教官这次不再让步“你赶紧扶他去”他指着齐铭“其他人继续训练！”

　　周亦安似乎想说什么，但嘴唇颤抖了几下，最终没能发出声音。

　　齐铭感到怀里的身体轻得吓人，而且烫得异常。

　　他这才意识到周亦安可能在发烧。

　　“你发烧了？”齐铭低声问。

　　周亦安摇摇头，却又在下一秒失去了力气，整个人靠在齐铭身上。

　　齐铭不再犹豫，一把将他背了起来，大步向医务室走去。

　　周亦安在齐铭背上轻得像棉花。他的呼吸喷在齐铭后颈，热得发烫。

　　“放我……下来……”周亦安虚弱地抗议。

　　“别闹”齐铭紧了紧手臂“你现在烧得厉害。”

　　周亦安没再挣扎，但齐铭感觉到他的身体依然紧绷，像是随时准备逃跑的小动物。

　　快到医务室时，周亦安的手突然抓住了齐铭的肩膀。

　　“不去……医务室……”周亦安的声音带着齐铭从未听过的恳求“回去……休息……就好……”

　　齐铭停下脚步：“为什么那么抗拒医务室？”

　　沉默。只有周亦安急促的呼吸声回答他。

　　最终，齐铭叹了口气：“那至少让我看看你烧到多少度。”

　　他拐进了路边的便利店，问店员借了体温计。

　　三十八度五。

　　“你得吃药”齐铭皱眉“宿舍有药吗？”

　　周亦安点点头，眼神飘忽。

　　齐铭买了退烧药和运动饮料，背着周亦安往宿舍走。

　　一路上，他能感觉到周亦安的身体越来越沉，最终支撑不住，昏睡了过去。

　　回到宿舍，齐铭小心翼翼地把周亦安放在床上，帮他脱掉迷彩外套和鞋子。

　　当他碰到周亦安的腰带时，那双紧闭的眼睛突然睁开了，手也猛地抓住了齐铭的手腕。

　　“别紧张，我只是帮你脱外套”齐铭轻声解释“这样能睡得舒服点。”

　　周亦安盯着他看了几秒，才慢慢松开手。齐铭注意到他的指尖在微微发抖。

　　吃了药，喝了半瓶运动饮料，周亦安又昏沉地睡去。

　　齐铭坐在对面床上，看着那个蜷缩成一团的身影，心里涌起一股奇怪的保护欲。他拿出手机，给教官发了条短信说明情况，又给张子鑫他们发了消息让他们帮忙带午饭回来。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落在周亦安的脸上。齐铭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想把窗帘拉严实些，却被一只突然伸出的手抓住了衣角。

　　“别……走……”

　　声音很轻，却让齐铭的心脏猛地一跳。周亦安的眼睛还是闭着的，显然是在半梦半醒间的本能反应。但他的手指仍紧紧攥着齐铭的衣角，指节都泛白了。

　　齐铭慢慢坐回床边，轻声安抚：“我不走。”

　　阳光渐渐移到了周亦安的脸上，照着他有些苍白的脸色和淡青的血管。齐铭鬼使神差地伸手，轻轻拨开他额前被汗水浸湿的头发。

　　周亦安的眉头舒展了一些。

　　下午三点多，宿舍门被推开，张子鑫和李成明走了进来。

　　“哟，这么细心？”张子鑫调侃道，把一袋包子放在桌子上“教官说周亦安明天不用训练了，医生证明林墨学长已经帮忙开好了。”

　　齐铭过去拿过包子吃了起来：“林墨来过？”

　　“医务室门口碰见的”李成明说“他问了下情况，说晚点再来看周亦安。”他压低声音“不过那学长挺吓人的，问了一堆你照顾得怎么样的问题，眼神跟审嫌疑犯似的。”

　　齐铭笑了笑，没说什么。他看了眼仍在熟睡的周亦安，轻轻把那只还攥着自己衣角的手放回被子里。

　　“对了”张鑫突然想起什么“教官说要组织个团建活动，周六下午。说是促进同学感情，准备点节目什么的。你去吗？”

　　“什么形式？”齐铭问。

　　“好像是围坐聊天，玩些游戏之类的。”张鑫耸耸肩“基本老一套呗。不过这次说是要在操场边的银杏林里，点篝火，可能还有点意思。”

　　齐铭正想回答，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周亦安醒了，正挣扎着坐起来，脸色比早上好了些，但依然苍白。

　　“几点了？”他的声音沙哑。

　　“三点二十。”齐铭递过水和药“再吃一次药。”

　　周亦安乖乖接过，小口喝水吞下药片。齐铭把包子也递给他：“吃点东西。”

　　周亦安看了看包子，又看了看齐铭，眼神复杂。最终他拿起一个，小口吃起来。

　　“周六下午有团建活动”齐铭试探性地问“你去吗？”

　　周亦安的手顿了一下：“什么活动？”

　　“就是大家聚在一起玩些游戏，听说还要表演节目什么的。”张子鑫插话“在银杏林那边。”

　　周亦安低下头：“我不去。”

　　“去吧”齐铭不知为何特别想让他参加“你总不能一直一个人待着。”

　　周亦安抬起头，眼神中闪过一丝齐铭读不懂的情绪：“我不适合那种场合。”

　　“这有什么适合不适合的”齐铭坚持“就是坐着聊聊天。再说，军训总要算学分的，集体活动缺席太多也不好。”

　　周亦安盯着手里的包子看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松口。

　　傍晚，林墨来了，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他看到齐铭还在宿舍时挑了挑眉，但没说什么。

　　“烧退了吗？”林墨用方言问周亦安。

　　周亦安点点头，接过保温桶。里面是熬得浓稠的白粥和几样清淡小菜。齐铭注意到周亦安看到这些食物时眼睛亮了一下，像是小朋友看到心爱的玩具。

　　“谢谢。”周亦安小声说。

　　林墨摸了摸他的额头确认温度，然后转向齐铭：“听说是你背他回来的？”

　　齐铭点点头：“他发烧了，不肯去医务室就先把他背回来了。”

　　林墨的眼神柔和了些：“谢谢。”这两个字他说得很郑重，仿佛在交付什么重要的东西。

　　等周亦安吃完粥，林墨才离开。临走前，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齐铭一眼：“照顾好他。”

　　宿舍再次安静下来。周亦安靠在床头，看起来比早上精神多了，但依然虚弱。

　　“你和林墨……”齐铭忍不住开口“从小就认识了吗？”

　　周亦安的目光落在窗外的夕阳上：“嗯，从记事起我们就认识。”

　　“难怪，他就像你哥哥一样，你很亲他。"

　　周亦安沉默了一会儿："他比亲人……更亲。"

　　这句话里包含的重量让齐铭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他转而问道：“后天的活动，你真去吗？”

　　周亦安看向他，眼神中有一丝齐铭从未见过的东西。像是某种决心：“你很希望我去？”

　　“嗯”齐铭诚实地回答“我觉得……对你有好处。”

　　周亦安轻轻点头：“那我考虑一下。”

　　这个简单的回应却让齐铭心里涌起一股奇怪的暖流。

　　他想起白天周亦安抓着他衣角不让他走的样子，想起他喝下自己准备的水时的顺从，想起他现在因为自己一句话就答应参加社交活动……

　　也许，只是也许，那道紧紧封闭的门开了一条缝隙。

　　窗外，夕阳渐渐沉了下去。齐铭打开台灯，暖黄的光填满了宿舍的角落。周亦安靠在光晕边缘，安静得像一幅画。齐铭突然很期待后天的团建活动，期待看到那个总是躲在阴影里的男孩，站在银杏树下，站在火光旁，站在人群中的样子。

　　哪怕只有一瞬间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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