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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望
雨停后的第三天,董公馆的书房里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董世钧将一叠照片重重摔在红木书桌上,青花瓷茶杯在地上粉身碎骨。
“老爷息怒!”李叔弯腰捡起照片,上面清晰地记录着望舒与周怀瑾在霞飞路72号门前相视而笑的画面。
“我养的好女儿!”董世钧面色铁青,手指敲击着桌面,“竟敢背着我与周家的小子私会!周大帅手上沾了多少商会的血,她难道不知道?”
李叔低头不语,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作为董家的老管家,他从小看着望舒长大,却没能及时发现小姐的秘密。
“去查清楚,他们见面多久了?都做了什么?”董世钧突然停下敲击,“还有,立刻联系上海商业银行的徐行长,就说我同意他上次提的亲事。”
李叔猛地抬头:“老爷,徐公子比小姐大了十岁……”
“年纪大会疼人!”董世钧厉声打断,“徐家清清白白做生意,总比嫁去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军阀家强!”他抓起桌上的黄铜电话,“今晚就安排两家见面,越快越好!”
当晚,望舒被紧急召回公馆。她穿着圣玛利亚女校的藏青色校服,站在客厅中央,面对父亲阴沉的脸和一位陌生中年男子审视的目光。
“望舒,这是徐行长家的公子,徐茂昌。”董世钧强挤出一丝笑容,“你们年轻人多聊聊。”
徐茂昌三十出头,西装革履,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闪烁着精明的光。他起身向望舒伸出手:“久闻董小姐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望舒的手指冰凉,勉强碰了碰对方的手就迅速收回。她看向父亲:“爹,我明天还有德文考试……”
“考试可以补考。”董世钧不容置疑地说,“徐公子刚从伦敦回来,对欧洲文学很有研究,你们肯定聊得来。”
望舒的心沉到谷底。她机械地应付着徐茂昌关于歌德、莎士比亚的高谈阔论,眼睛却不断瞟向墙上的挂钟。
晚宴后,董世钧将女儿叫进书房,锁上门。“从明天开始,李叔会亲自接送你去学校。”他直截了当地说,“圣玛利亚的玛格丽特修女已经同意,每天向我报告你的行踪。”
望舒的手指绞紧了旗袍下摆:“爹,为什么突然……”
“别装了!”董世钧拍案而起,抽出那叠照片摔在她面前,“我董世钧的女儿,竟然不知廉耻地与男人私会!你知道周家手上沾了多少条人命?去年码头罢工,周大帅的兵开枪打死了七个工人!”
照片散落一地,望舒看见自己在霞飞路72号门前微笑的样子,那是她此生最快乐的时刻。她抬起头,眼中噙着泪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周怀瑾和他父亲不一样……”
“糊涂!”董世钧怒不可遏,“军阀家的种能有什么好东西?他接近你,不过是为了探听商会的商业机密!”
“不是的!他研究军事改革,想改变周家的……”
“够了!”董世钧打断她,“下个月初八是个好日子,你和徐公子的婚事就这么定了。这段时间你哪儿也别想去!”
望舒如坠冰窟。她看着父亲冷酷的侧脸,突然意识到那个曾经把她扛在肩头看花灯的父亲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上海滩说一不二的商会会长。
回到卧室,望舒发现窗户已经被钉上了木条,门外站着两个陌生女佣——明为伺候,实为监视。她扑在床上,将脸埋进枕头无声地哭泣。
第二天清晨,李叔亲自“护送”望舒去学校。往日活泼的小姐沉默得像尊雕像,只有紧握的拳头泄露了她的情绪。
“小姐,老爷是为你好。”李叔低声劝道,“周家少爷不会真心待你的。”
望舒猛地转头,眼中燃烧着李叔从未见过的火焰:“李叔,您从小看我长大,您真的相信我会看错人吗?”
李叔哑口无言,只能叹息着为她打开车门。
圣玛利亚女校的校园依旧美丽宁静,但望舒敏锐地发现,无论她走到哪里,总有一两个陌生面孔不远不近地跟着。她甚至无法单独去洗手间——玛格丽特修女派了个低年级学生“陪同”。
午休时分,望舒在图书馆角落找到了她唯一信任的人——同窗好友林秀云。秀云是法国领事馆翻译的女儿,性格开朗,崇尚各式各样的新潮思想。
“天啊,你看起来糟透了!”秀云压低声音,将望舒拉到书架后,“你父亲真的要把你嫁给那个老男人?”
望舒紧紧抓住秀云的手:“帮我送封信给周怀瑾,只有你能帮我了!”
秀云犹豫地看了眼不远处假装看书的“监视者”:“现在学校里到处都是你父亲的人……”
“求你了!”望舒拿出一封折叠得极小的信,“老地方,霞飞路72号。告诉他……告诉他带我走,去哪儿都行!”
秀云咬了咬唇,最终将信塞进自己的英文书里:“我下午请假说头疼,但不敢保证能成功。"
望舒感激地拥抱好友,在她耳边轻声道:“如果被发现,就说是我威胁你的。”
下午的钢琴课上,望舒心不在焉,手指在琴键上机械地移动。窗外开始下雨,雨滴敲打着彩色玻璃,如同她破碎的心。她不断想象秀云是否安全到达,周怀瑾读到信后会有什么反应……
傍晚时分,李叔准时出现在校门口。望舒绝望地环顾四周,没有秀云的身影。回程的车上,她死死盯着窗外,生怕错过任何可能的信号。
直到第三天午休,秀云才找到机会将望舒拉到洗手间隔间。
“他拒绝了。”秀云递回那封信,声音几不可闻,“他说……现在不是时候,他父亲正在考虑提拔他负责新军训练,如果这时候出事……”
望舒的世界轰然倒塌。她扶着墙壁才没有滑倒,信纸在她手中颤抖。周怀瑾工整的字迹写着:“吾爱,请再忍耐些时日。待我在军中站稳脚跟,必当光明正大迎娶……”
“他还说了什么?”望舒声音嘶哑。
秀云犹豫了一下:“他说……他说让你相信他,给他半年时间。”
半年?望舒苦涩地想,下周徐家就要来下聘了。她突然抓住秀云的肩膀:“再帮我一次!我要见他,当面问清楚!”
“这太危险了!你父亲……”
“明天你假装生病,把你的校服和通行证给我。”望舒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我们长得像,只要我把头发盘起来,戴你的眼镜,监视的人不会发现。”
秀云瞪大眼睛:“你疯了!被发现的话……”
“比嫁给我不爱的人强。”望舒坚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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