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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涌
新阳关的清晨,霜重如雪。
天战遥立于城墙之上,玄色大氅在凛冽的朔风中猎猎作响。他双手撑在垛口粗糙的石面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城下,一队队玄甲军士正在晨雾中操练,刀光剑影间呼喝声震天,惊起远处枯树上栖息的寒鸦,扑棱棱飞向铅灰色的天空。
“将军。"庞锋大步登上城楼,铁甲铿锵。他脸上未愈的刀疤在晨光中显得格外狰狞,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探马回报,周厉那狗贼果然按捺不住,昨夜派了三百轻骑偷袭咱们的粮道!"
天战遥神色不动,只是微微眯起眼睛:"战果?"
“嘿嘿!"庞锋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按您的吩咐,粮车上装的都是沙土,真的粮草早走小路运到新阳关了。那帮杂种刚动手,就被咱们埋伏的弓弩手射成了筛子!活捉了二十来个,剩下的全撂在路沟里喂野狗了!"
“问出什么?"
庞锋的笑容收敛了些:"都是些小喽啰,只知道奉命行事。不过..."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有个快断气的嚷嚷着什么'江南的银子',还说'南宫家迟早是我们的'。"
天战遥的目光骤然锐利如剑,刺向东南方向——那里,是千里之外的江南。
“将军,您说周厉这厮,是不是和南宫家有什么勾当?"庞锋挠了挠铁盔下的短发,"要我说,干脆直接南下,先把江南——"
“报!"一名传令兵急匆匆奔上城楼,单膝跪地,"启禀将军,淮水前线急报!江南戍军与我军巡逻小队在淮水北岸发生冲突,对方先动了手,伤了我们三个弟兄!"
庞锋勃然大怒:"他奶奶的!这群南蛮子活腻歪了?将军,给我三千铁骑,我这就渡河教训他们!"
天战遥抬手止住他的咆哮,眼神深不可测:"江南戍军...是谁的部属?"
“回将军,打的是'谢'字旗。"
“谢..."天战遥轻声重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半枚玉环。片刻沉默后,他突然转身下城,"传令,召集各营统领,中军帐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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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城,南宫府议事厅。
厅内气氛凝重如铅。南宫熙端坐主位,一身白色曲裾深衣,大宽大合的衣摆间偰绣着曲折的金线就如一副神秘逶迤的古画,有一种古老而端庄的凝重感。她面前的长案上摊开一张巨大的《江南水利全图》,手指正点在淮水沿线的一个红圈上。
“谢家私自调兵北上,与天战军发生摩擦,诸位怎么看?"
厅内众人神色各异。顾雍眉头紧锁,手中茶盏停在半空;萧明烛静立南宫熙身侧,面无表情;几位南宫家老臣则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家主,"顾雍放下茶盏,叹息一声,"谢昭此举,实为不智。天战遥新得邺城,兵锋正盛,此时挑衅,无异于以卵击石啊!"
南宫熙唇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谢昭可不傻。他这是做给我看的。"
“哦?"
“谢氏与南宫家世代交好,更有未竟的婚约在身。"南宫熙指尖轻轻敲击地图,"如今我继任家主,谢昭必是料到我会与天战遥接触,所以抢先一步在淮水制造摩擦,既是对天战遥的警告,也是...对我的提醒。"
萧明烛突然开口:"刚收到密报,谢昭三日前在'听雨楼'宴请江南士林名士,席间多有'北地武夫不堪与谋'、'商贾干政有违圣贤之道'等言论。"
顾雍脸色一变:"这...这是冲家主来的啊!"
“不止。"南宫熙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轻轻放在案上,"今早收到的,谢昭亲笔。邀我三日后赴'流觞诗会',共议'江南安危'。"
厅内一片哗然。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颤声道:"家主,此乃鸿门宴啊!谢昭分明是要借士林之口,逼您表态!"
南宫熙不置可否,目光转向窗外。雨丝斜织,庭院中的芭蕉被打得簌簌作响。她忽然问道:"萧明烛,天战遥那边有何动静?"
“玄甲军已停止向淮水增兵。但..."萧明烛顿了顿,"天战遥今晨轻装简从,只带了十余名亲卫,往淮水方向去了。"
南宫熙眸光一闪:"果然..."
“家主!"顾雍急得站起身来,"天战遥若与谢昭冲突,无论结果如何,战火都会波及江南!老朽恳请家主即刻遣使,向天战遥表明我南宫家中立之意!"
“晚了。"南宫熙缓缓起身,走到窗前。雨丝随风飘入,打湿了她的衣袖,"烽烟四起时,这世道就如沸鼎,人似釜中游鱼。纵使敛鳍藏尾,也难逃滚水灼鳞;铁蹄踏处,哪有净土?南宫家手握江南财库,从这乱世开始,就注定无法独善其身。"她转过身,目光如炬,"传我命令:一,即刻秘密调集三万石粮食,囤于江北三号仓;二,派快马联络漕帮潘驯,我要借他的船队一用;三..."她看向萧明烛,声音低了下去,"备车,我要去见柳烟罗。"
顾雍大惊:"水月阁主?家主,此女亦正亦邪,与各方势力牵扯甚深,不可轻信啊!"
南宫熙已经大步走向门口:"先生放心,我自有分寸。"她突然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问道,"先生可还记得,幼时您教我读《孙子兵法》,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顾雍一怔:"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不错。"南宫熙的声音带着决绝,"天战遥是何等人物,我要亲眼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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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河畔,水月阁。
这座临水而建的三层朱楼掩映在垂柳之间,檐角铜铃在雨中发出清脆的声响。阁内熏香袅袅,丝竹隐隐,与外界的纷乱仿佛两个世界。
南宫熙独自坐在雅间内,面前一杯清茶早已凉透。房门无声开启,一阵香风袭来,伴随着环佩叮当。
“哟,稀客啊~"一个慵懒妩媚的声音响起。柳烟罗一袭绯红纱裙,款款而入。她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眉目如画,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发间金步摇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南宫家主大驾光临,真是让我这小地方蓬荜生辉呢~"
南宫熙不动声色:"柳阁主,明人不说暗话。我要天战遥的所有情报。"
柳烟罗掩唇轻笑,在南宫熙对面坐下:"家主好大的口气~天战遥的情报,可是如今江湖上最值钱的买卖呢。"
“开个价。"
“啧啧,不愧是南宫家主,爽快!"柳烟罗纤指轻敲桌面,"不过...我若说要江南漕运三成利,家主给吗?"
南宫熙提壶给自己换个杯热茶:“我倒是愿意给,就是不晓得柳阁主是不是真的敢要?"
柳烟罗抬手摸了摸头上步摇,讪讪道:“玩笑罢了。其实呢,我只要家主一个承诺。"
这倒是出乎南宫熙的意料,她抬眸看她,示意她继续。
“南宫家在一日,就要保我水月阁一日周全。”柳烟罗突然收敛了笑容,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认真。
南宫熙心中一震,面上却不露分毫:"我猜,在我今日来之前,柳阁主的价可不是这个。”
柳烟罗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袖中取出一卷绢帛,推给南宫熙:"天战遥,年二十有二,身高八尺二寸,善使长剑,弓马娴熟。不好酒色,不贪享乐,治军极严,玄甲军所过之处,秋毫无犯。麾下大将庞锋,勇猛无双;谋士文伯,老奸巨猾..."
南宫熙快速浏览着绢帛上的情报,突然手指一顿:"'疑似与西凉赫连雪有旧'?"
“有趣吧?"柳烟罗意味深长地笑着,"三年前北疆之战,天战遥与赫连雪曾有短暂休战,联手对抗柔然入侵。据说...两人在雪山中共度了三日三夜。"
南宫熙神色不变,继续往下看:"'近日频繁收到靖海侯密信'?"
“靖海侯楚枭之女楚曦,柳烟罗把玩着一缕发丝,"可是对天战遥志在必得呢。这丫头放出话来,非皇后之位不坐。"
南宫熙将绢帛收入袖中,摇头叹道:“倒是个抢手货呢。”起身欲走。
“等等~"柳烟罗突然叫住她,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玉牌,"这个送给家主。凭此物,可调动我水月阁在江北的所有眼线。"她眨眨眼,"就当是...我对未来皇后的投资?"
南宫熙冷冷地看着她:“那柳阁主怕是押错了宝。”不错,她此番确实是为这玉牌而来,但……皇后?她既无意这天下,更是不屑这所谓皇后之位!
“是吗?"柳烟罗笑得高深莫测,"那家主为何急着要去见天战遥呢?"
南宫熙瞳孔微缩——她尚未对任何人提起这个决定。
“别紧张~"柳烟罗起身,亲自为南宫熙披上斗篷,"这金陵城里,还没有我柳烟罗不知道的事。"她在南宫熙耳边轻声道,"其实,家主若意在天下……”剩下的话,虽未明说,但在坐的这两位哪个不是八百个心眼子的人。
“有时候人太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南宫熙摩挲着这雕刻精巧的玉牌,有些好笑,这人试探来试探去的,心眼子忒多,不过,乱世多筹谋,也无伤大雅:“这玉牌我收下了,至于这话,柳阁主以后还是莫要再提。”南宫熙摆摆手,转身离去,也算是认下了这个盟友。
柳烟罗看着施施然离去的女子,长吁了口气,刚刚的话不是她不愿说下去,而是不能!这人真是霸道得紧,硬是用内力压得她说不出话来,好恐怖的实力。不过,柳烟罗凤眸微眯,有句话南宫熙倒是没猜错,在见她之前,她确实是想借此分杯漕运的羹,但从见到她第一眼,她就改了主意,这个女子,绝对是这乱世中唯一的变数。
雨还在下。南宫熙走出水月阁,抬头望向阴沉的天空。萧明烛不知何时已静立在马车旁等候,手中多了一封密信。
“家主,最新消息。天战遥已抵达淮水北岸,驻马于中流沙洲。"
南宫熙接过密信,扫了一眼,随即递给萧明烛焚毁。她望向北方,眸色在黑夜里晦暗不明:“备船,明日北上。"
“家主!"萧明烛罕见地流露出担忧,"太危险了。若天战遥..."
“明烛。”南宫熙突然叫住自己这一脸担忧的下属,语气古怪:“我看着这么容易被杀?”看着还是一脸不认同的属下,南宫熙也有些无奈,“放心吧,他不会动我,至少...在弄清南宫家的价值之前不会。"她转身上车,突然又问,"对了,那批粮食安排得如何?"
“已按家主吩咐,秘密运抵江北。不过..."萧明烛犹豫了一下,"刚收到消息,周厉的人正在打探这批粮食的下落。"
南宫熙眼中寒光一闪:"果然如此。传令下去,放出风声,就说这批粮食是送给谢家的'军粮'。"
萧明烛会意:"借刀杀人?"
“不。"南宫熙掀起车帘,最后看了一眼烟雨朦胧的金陵城,"是投石问路。"
白色镶金的马车缓缓驶入雨幕,车轮碾过青石板路,溅起一串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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