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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于渊的梦
屋里烧着地龙,甫一进门,便觉热浪袭人。
斗篷刚解下,便有丫鬟送来热水,供他们洗漱。
看屋子里陈设,不像是临时住所。
计于渊问道:“宋小姐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日?”
宋容睿仰头,奶声奶气地说道:
“哥哥说对了,阿姐想多住几日,等教会我打猎再走。”
他俩这么快就混熟了?
宋灵钰看着他开心的样子,欲言又止。
前世,他们若是留在城外,肯定不会那般惨死,计于渊愈发坚信自己的猜测。
“也好,雪后野兽多。”计于渊的声音,难得地柔了几分。
宋容睿高兴坏了,“我要打猎,我要猎条红狐,给姐姐做件披风。”
计于渊点了点头,“我像公子这般年岁,便敢独自猎狼。”
宋容睿顿时两眼放光,“计哥哥的骑射,想必十分精湛。”
计于渊落座,接过丫鬟递来的茶盏。
慢条斯理地说道:“谈不上精湛,百步穿杨还是可以的。”
这从容不迫的样子,像是带着贵胄之气。
宋灵钰发现,松懈下来的他,竟然带着淡淡的陈国口音。
“公子是陈国人?”
计于渊一愣,“宋小姐去过陈国?”
宋灵钰抬眸,朝着他看去,“没去过陈国,但府里有陈国人。”
说话的工夫,丫鬟端来了饭菜。
计于渊既没否认,也没肯定。
只是掀开碗盖,小啜一口。
再过两日,外公驾崩的消息便会传来,三日后祁阳城血流成河。
届时,爹爹刺杀未遂,公主府被占领,他们一家便会锒铛下狱……
宋灵钰虽留计于渊小酌,却根本心不在焉。
匆匆吃了小半碗,便寻个由头起身告辞。
侍卫常溪亭,撑着油纸伞跟了出来。
走到门外,方小声问道:“郡主,那计于渊到底是什么来头?”
常溪亭约莫二十来岁,是她最忠心,也最得力的护卫。
前世被判流放,若不是他数次以命相搏,还不知自己,会被人践踏到何种地步?
每次想到他替自己挡刀,最终却死不瞑目的惨状,宋灵钰的心里,便是说不出的滋味。
宋灵钰一五一十的,将途中发生的事告知于他。
“溪亭,你觉得他藏着什么目的?”
常溪亭听得这话,顿时紧张起来。
“近日确有山贼出没,若不是小的奉命看守,一定会去城门,亲自护送郡主过来。”
宋灵钰知他句句肺腑。
前世,他对自己情根深种,只是碍于身份不敢表白,临终前才坦露心迹。
宋家被抄,常溪亭恰好外出,原本可以一走了之。
得知她被流放,竟自投罗网地前来护送。
此后,自己处处倚靠他,常溪亭依旧像先前那般,从未做出任何逾越之举。反而如父如兄,用心守护他们姐弟。
比起那些落井下石的,溪亭的这份情意,实在无以为报。
是以,这一世她处处留心,唯独对常溪亭不设防。
宋灵钰听得这话,顿时紧张起来,“可查到是哪一路人马?”
常溪亭摇了摇头,“既未打劫商贾,也未骚扰附近百姓,还真没查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听那些人的口音,像是来自陈国宛东城。”
宋灵钰的心里咯噔一下,“当真是陈国人?大概多少人马?”
常溪亭手中的油纸伞,多半遮在宋灵钰的身上。
“不确定是不是陈国的,但那些山贼里肯定有陈国人,人数应该不满百。”
宋灵钰蹙眉,神情变得凝重。
“倘若计于渊真是山贼,咱们有几成把握能赢?”
前世,虽然听说皇上下了诏书,可她根本不知道于渊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这群雄割据的乱世,就算落草为寇,也是极有可能的。
这么一想,宋灵钰的心里,顿时七上八下。
怪不得他上赶着,要护送自己回来,原是放长线钓大鱼,想把自己一网打尽……
此人果然歹毒!
常溪亭一愣,“郡主何出此言?”
宋灵钰扫视了一圈,确定四下无人,这才压低声音说道。
“确实是陈国口音,看到跌落的金元宝,便提出要护送,你不觉得很可疑?”
“可疑!”
常溪亭垂眸,不解地看着她,“那郡主为何还要留他?”
宋灵钰淡淡一笑。
“如其放他回去通风报信,不觉得留下来,才是最好的选择?”
“小姐这法子确实不错,可未免太过冒险,要是让他知道,咱们接下来要做的事……”
常溪亭用手比划着,“要不给他用点……”
“万万不可!”
宋灵钰厉声喝斥道:“一旦败露,必然遭他忌恨,先加强戒备,暗中派人监视即可。”
“溪亭遵命!”
雪越下越大,常溪亭露在风中的半边身子,已然覆上了一层薄雪。
“密室和密道均已竣工,咱们是现在赶过去,还是歇一晚再走?”
“祁阳城里局势不妙,未免夜长梦多,我想今日过去看看。”
宋灵钰赞许地说道,“密室这么快落成?地下的也都布置好了?”
“前两日便已竣工,就等郡主验收。”
常溪亭看着院里,那辆满是泥浆的马车,“车上的东西,最好今晚就运过去。”
想到下午那惊险一幕,宋灵钰谨慎地压低声音。
“那些人是怎么处理的?”
“郡主放心,他们收了封口费,已经带着盘缠回乡,出口和入口除了心腹,没几个人知道。”
常溪亭满是期待地看着她,“郡主若是信得过卑职,今晚谁也不带,我直接送郡主走一趟如何?”
宋灵钰淡淡一笑,“若是连你都信不过,这世间还有谁能信得过?”
……
虽有宋容睿作陪,计于渊还是小心谨慎,茶点和酒水确定没问题才食用。
他才不信,宋灵钰苦口婆心地将其留下,只是为了答谢。
夜晚。
案牍上三脚兽纹铜炉里,燃着甜腻的安神香。
屋里暖意融融,计于渊虽知有人监视,但好久没这般睡过安稳觉,很快进入了梦乡。
梦中,蓬头垢面的女子,怀里紧紧搂着个男孩,脏兮兮的脸颊上,混着血和泪,正瑟瑟发抖地哭着哀求。
“大人,求求您放过他,他还小,经不起这般折腾,只要您肯放过他,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母亲,是母亲!
正欲呼喊,却见小男孩的脸,陡然变成宋容睿的样子。
而这衣衫褴褛的女子,分明是宋灵钰!
寒气逼人的长剑,眼看就要朝着女子刺去,他突然浑身战栗地惊醒过来。
看着窗外皑皑白雪,计于渊才惊觉是个梦。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收拾完毕刚要告辞,哪知宋容睿拿着弓箭,守在了门口。
“计哥哥,阿姐说有事要忙,让你教我射箭。”
计于渊本想拒绝,可一想到昨晚那个梦,便又改变了主意。
“之前可练习过?”
宋容睿摇了摇头,“母亲说我年幼,可以等一些时日再学,可阿姐说要早点学会,这样才能保护自己。”
计于渊盯着那把弓,仔细看了起来,“这弓有些别致。”
“这是阿姐亲手做的!”
小容睿一脸傲娇,“阿姐给我不少防身的,说我是个男子汉,该学着保护自己。”
“你阿姐是对的。”
计于渊心里一沉,看样子她猜得不错。
宋容睿清澈的眼神满是期待,计于心不忍拒绝,索性跟着他去了院子。
不到一个时辰,宋容睿便练得有模有样,计于渊这才抱拳告辞。
护卫们立刻阻拦,他却一个箭步,飞快地消失在院墙外,几名护卫紧跟着追了出去……
如宋灵钰所料,两日后,皇帝驾崩的消息如惊涛骇浪般,在京中掀起了巨浪。
皇上驾崩的次日,南安王李炽果然起兵篡了位,城中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饶是如此,宋灵钰还是收到了乔装的家仆送来的书信。
信中父亲字迹潦草,将他的心急如焚袒露无遗。
“灵钰,你的判断是对的,玉玺已被贼人夺取,不要贪恋那等身外之物,速带容睿去找楚先生!”
她担心的事,终是来了!
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宋灵钰鬓边青筋暴起,她用力将这封带着血的信笺,攥成一团紧紧握在手心。
常溪亭劝道:“郡主,东西已保管妥当,还是听侯爷的,赶紧走吧!”
宋灵钰清亮的眸子里,突然迸射出一抹凶狠的厉光来。
“不,母亲和爹爹还在城里,我得救他们出来!”
“城里都乱了,叛军到处烧杀抢掠,咱们还是赶紧走吧!”
丽姑担忧地看着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郡主,再不走怕是来不及了。”
“丽姑,你和青峦赶紧带容睿去密室,那里口粮充足,即便住上一个月也不成问题。”
宋灵钰摊开手心,咬牙切齿地,一点一点将这信笺撕成米粒大的碎片。
“除非我和溪亭叫门,否则任何人来了都不要开。”
“郡主,您这是……”
青岚的声音,明显带着颤抖。
“我和溪亭去城里接他们,告诉容睿,等我回来带他打猎!”
宋容睿说完这话,便带着常溪亭匆匆离开。
北风呼呼地刮着,鹅毛般的大雪依旧下个不停。
风急雪骤,吹得人都快走不动道。
换上劲装的宋灵钰,飒爽的身姿,看起来格外单薄,仿若一阵风来,就能把她卷走。
她系着黑色斗篷,带着常溪亭等几名贴身护卫,纵马驰骋。
来到靠近城墙的树林里,推开一块巨大的石板,下面豁然出现一方古井般的洞口。
“不错,这出口果然隐秘。”宋灵钰赞道。
听得这话,常溪亭心里比吃了蜜还甜,立刻命人点燃火把,小心地护着她下了密道。
约莫半个时辰,一行人出现在祁阳城街头。
先前被白雪覆盖的青石大街,此刻已是脏乱不堪。
被踩得结实的雪地里,到处是凝固的血液和黑黢黢的脚印。
李炽的叛军、那些趁火打劫的蒙面人,正四处搜刮商户。
所到之处,鸡飞狗跳,鲜血四溅,百姓们鬼哭狼嚎地抱头鼠窜,躲避追杀。
常溪亭护着她,小心翼翼地朝公主府靠近。
“郡主,要不我还是送您回去?这里交给我,我保证把侯爷和殿下,毫发无损地送到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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