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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剑怀其罪
日挂枝头,鸟雀啁啾,院里扫洒丫头的八卦从窗外飘进来。
“夫人是不是看上丹药师了?你不知道,夫人今早又跑南苑送东西去了。”
“那怎么了,丹药师斯文儒雅,又是当今药宗首席,谁不喜欢?不过对小姐来说,丹药师年纪确实大了些。”
“哎呀,修仙之人不老不死的,年龄算什么?主要是我听说,丹药师有个前道侣。”
“是第四任忘归剑主吧,可惜后来在邪祟大战陨落了。”
“这么厉害,咱们小姐还能比得过吗?”
“女人啊,光厉害有什么用?忘归剑主已是九州第一剑,可她死后,丹药师连葬礼都没参加,到现在连她名字都不愿提,后事都是她徒弟玉霄仙君一手操办的。”
“这么看,小姐赢面还是挺大的。”
“还有一说,最初是忘归剑主不择手段将丹药师追到手,后来又和徒弟玉霄牵扯不清楚……”
“难怪玉霄仙君如今年年下凡为她举办祭典,还做了云山剑派的名誉长老。”
“你不知道,当年忘归剑主还是为救她徒弟陨落的,玉霄仙君捧着忘归剑,向云山剑派掌门求情的模样,真真令人动容。”
“照你这么说,我觉得这俩人铁定是……”
咯哒一声木门响声。
“哪来的八哥这么吵,一大清早就在这扰人清净。”
晏青打着哈欠踏出门槛,谁料对面两名丫鬟也不敬她,鄙夷地啐一口,扭着腰昂着头走了。
能养出这么势利的丫鬟,这怀府真是奇人辈出。
人言可畏啊,晏青摇头感慨,自己要是出来得再晚一些,上辈子的名声差点就保不住了。
——虽然本来也所剩无几。
-
用完早膳,晏青便撞见提着食盒外出的怀素锦。她住的偏房与怀素锦的房以假山竹景相隔,中有游廊串联,相见也实在方便。
听闻怀素锦要去给明钰送吃的,晏青欣然同往。
她只一点不明白:“送饭这种事,也要你来做?”
怀素锦笑笑:“我亲手给明钰做了些吃食,丫鬟哪里做得明白。”
晏青挑眉,不语。
经过昨日两次意外,怀府的安防有所加强,最直观的便是明钰院落前的站着两名守卫,隐约看到房门前还有两名。
守卫拦住晏青:“闲杂人等严禁入内。”
怀素锦满是歉意地看向晏青,甚至连她都有专人监管,要求在规定时间内出来。
望着怀素锦的背影在院落里渐小,晏青突然看向守卫:“慢着,我是闲杂人等,里面那个小孩又是怎么混进去的?”
里面被指到的蓝衣小童闻言,转身愤怒地瞪向晏青,一脸被侮辱到的模样。
“你什么意思,我可是丹行远丹药师的座下药童,跟你这……这……可不同!”
稀奇,真是稀奇,这人居然破例收了药童在身旁。
“天冬,不得无礼。”
一句话比拴狗绳来得行之有效,名唤天冬的药童忙回身行礼。
丹行远方才正在为明钰少爷治病,身边甚至有两个守卫看着,不像重金请来的医者,倒像是犯人。看来他行动也并不自如。
见他出来,门外的守卫短暂地撤开灵力防护,将人放了出来。
或许是晏青早上听多了丫鬟的议论,连带着现在骤然看到丹行远的脸,都无端一股怒火。
什么意思,连她葬礼都不来,偏偏要来这鬼地方治病?
她心里怒火中烧,好似被丹行远察觉。
面如冠玉的药宗首席路过她时,稍作停留,微微蹙眉:“道友……可是有话要说?”
那可太多了。
简直恨不得骂一顿以泄心头之愤。
晏青扯起笑容:“没有。”
“那巧了,我有话要跟道友说,借一步说话?”
“……”
看着面前笑得温文尔雅的一张脸,晏青最终轻轻地点头同意了。
两人漫步在庭院内,直到躲开守卫与丫鬟的视线。
丹行远状似随意地问:“说起来,还没请教道友姓名。”
“……叶青。”
她紧紧地盯着丹行远,想要观察他的反应。
丹行远缓缓咀嚼这二字,只轻笑道:“倒颇有一叶知春之意。”
这相似的两个字,已无法激起他的任何反应。
晏青嗤笑:“我妈生了七个,起名红橙黄绿青蓝紫,我是老五,所以叫叶青。”
“倒是我强行附庸风雅了。”丹行远依旧保持着微笑,话锋一转,“我想叶道友似乎也发觉这里的不对劲。”
说到正事了。
“尤其,让你的朋友小心。”
“她不是我的朋友。”晏青讥讽一笑。
丹行远也对她笑了一笑,并不解释,转身带着天冬远去。
看来丹行远目前并不信任她,并未透露太多缘由。
他接触了明钰,想必知道更多的内情。
但为何却是叮嘱怀素锦小心?
-
心烦意乱的晏青往院内走去,看时间素锦也该回来了,她本想与见过明钰的素锦聊聊,却没想到又撞上怀氏训斥怀素锦的场面。
晏青足尖点地,一式轻功“落雁”,轻巧无声从窗户飞到假山后。
"别再搞你这些东西了!"
房里传来叮呤哐啷的声响,书本重物散落一地,想必里面场景很是壮观。
怀氏声音冰冷:“不,你不是我的女儿,你走,离开怀府,离开我的家!”
怀素锦的哭腔字不成句:“娘,这就是我家,您又要赶我去哪儿呢?”
“随便你去九州哪里,去做你的修士去吧,这里容不下你了,怀小姐。”
“娘,娘,娘我错了!我今后再不碰这些东西了,我都听你的,全听你的,你让我嫁谁我都愿意。”
怀氏转身走出房门,背对着怀素锦,声音生硬而又冰冷:“来不及了,已经太晚了。”
离开院子前,她留下最后一声轻叹:
“我要是,没有生下你这个女儿就好了。”
怀素锦哭得肝肠寸断,可怀氏头也不回地走了,她还有心爱的明钰等着去照料。
一次次争吵,看得出来怀素锦在怀府着实地位尴尬,在极度重男轻女的家庭里,被当作丫鬟一般——不,甚至不如怀氏贴身丫鬟的地位。
这府上的丫鬟也惯会看人眼色下菜,倚着扫帚嗑瓜子,在一旁冷眼旁观。
晏青将这一幕幕尽收眼底。
她想起自己作为云山剑派难得的女生,也受过诸多的冷眼与不公。
不过当时的她一点也不服气,一个个都打了回去。
晏青叹了一口气。
她原本已打算再不插手他人的命运,但真遇上了,心中那一点点没被磨平的心气,仍然叫她无法袖手旁观。
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
-
为了博得在怀府最后一点生存地位,怀素锦从房里抱出一堆凌乱的卷轴书本——这都是她几年来东躲西藏的宝贝,如今也逃不掉付之一炬的命运。
没用的。
谁让她信命了。
漫天火光中,有人用扫帚尾部一撩、一挑,将刚刚燃起的书撇到一旁。
“好端端的书,跟着你,真是受罪了。”
回过神的怀素锦低头抹着眼角,不好意思:“让仙长见笑了。”
晏青却看着手里那几本引气入体指南,问道:“你想修道?”
怀素锦抿唇,半晌才道:“现在不想了。”
晏青认真地看向她:“是真不想了,还是不能想、不敢想了?”
“……反正,结果都一样。”怀素锦头更低:
“他?”晏青忍不住笑出声来,“其实,你比他要有天赋得多,只需要一天,不,一晚上,你马上就能超过他一年的成就。”
“我……我是要嫁人的。”怀素锦苍白着脸,摇摇头。
“什么要不要的,我只问你,你想不想?”
月光柔和了晏青脸上罗刹般的红色疤痕,让人只看见一双眼——本该是一双平平无奇的眼,安在一副平平无奇的五官身上,却透出无比吸引人的锐利。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刻,半晌,怀素锦伸出手:
“我想。”
-
为了躲开仆从的眼睛,两人来到后山。
斜阳近晚,倦鸟投林,树叶缝隙间投下光斑。
怀素锦着实是个好学生,写在书本上的知识她都倒背如流。
这让曾经总是逃课瞌睡无恶不作的晏青,有些不好意思。
见她基础知识牢固,只是缺乏实战,晏青索性随意地用扫帚演示起来。
丛林掩映,晏青手里一柄扫帚如剑舞,或劈或砍,都是基础的剑式。最开始怀素锦还能勉强跟上,之后看到晏青一扫帚将面前两人合抱的树墩劈开,怀素锦只有鼓掌的份了。
飘飘然在空中,晏青有一阵恍惚。
她已经很久没有拿起剑了。
叛出宗门、本命剑被夺,如今的她,又该以什么理由执剑?
“这是清剑诀第一式,是云山剑派公开给所有人修炼的剑诀,是所有剑诀中最基础的一本。”
“最基础的,竟已经如此厉害……”怀素锦看着被劈开的树墩,呆愣地张开嘴。
她自然不懂,剑修到达最高境界后,讲究执剑在心,不在术式如何。
“负剑其罪,你要知道入云山剑派的第一课,不是习剑,而是习剑心。”
晏青并指拂过扫帚木把,低头的眼神好像在端详一柄宝剑,“所谓剑修,从不在剑招多华丽、多厉害,而在剑意,在剑心。”
持剑在手,一柄剑向外,一柄剑向己。
“正因为剑最伤人,每一剑才更需小心。握紧一柄剑,犹如拴上了铁锁,若无心挣脱,只怕会走火入魔。”
“所以,每个剑修都现有自己的‘守剑心’,才有本命剑。”
持剑从不是为了掌握生杀予夺的权力,而是守住自己的本心。
怀素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看好了。”晏青第二式刚起,却听到空旷的树林里传来突兀掌声。
“妙哉,妙哉。”
蓝衣人影从树后现身,晏青差点想一扫帚招呼到他脸上。
好在生生止住了,剑招戛然而止,扫帚猝然落地。
“道友缘何不继续?”丹行远朗声如玉,缓缓走近。
“后面的剑式,我忘了。”晏青粗着嗓子,硬硬地说。
在丹行远面前舞剑,无异于自首。
况且,她现在还不清楚,丹行远现在到底算哪一边的。
“不若,让我替道友舞完第二式吧。”
丹行远从地上捡起一节枯枝,从晏青方才中断的剑式接起。
他动作随性,却有剑意,剑招大开大合,颇有点大道至简的古朴。衣袍纷飞,青丝狂舞,余晖映照在他经年不变的侧脸,教人情不自禁屏住呼吸。
天地之间唯一人而已。
一旁怀素锦喃喃:“我听闻丹药师前道侣是剑修,可没想到丹药师也这么会舞剑……”
晏青扯扯嘴角。
丹行远不是最讨厌刀剑了么,什么时候专门去学了清剑诀?
难道就为了现在能在少女面前显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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