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协奏曲

　　吃饱喝足，两人躺回景区酒店。
　　确切地说，是霍童四仰八叉地躺着，严玺则坐在自己那张床上，对着地图和小黄书上查来的攻略来回研究。
　　霍童瞥了眼道：“你干嘛？”
　　严玺道：“我刚刚看到新闻，今年五一出游的人太多了，青峰山还好，出省之后就麻烦了，像隔壁古镇已经人满为患，咱们估计得改变一下路线。”
　　“随便你。”霍童道，“我只有一个要求，八点之后再起。”
　　天可怜见，高考完他曾经和严玺报了个旅行团，七天的行程，每天天刚亮就起，大巴车拉出去一圈上车睡觉下车拍照回去一问啥也不知道，晚上十点才回酒店休息，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想报团了，旅游旅游，旅游是出来玩的不是把自己当生产队的驴使的！
　　“好，听你的。”严玺随即勾勾画画，不到五分钟就重新规划好了接下来四天的路线，霍童伸着脖子凑上去看了眼，果然，这次比网友总结的更合理清晰，果断地避开了各个景点高峰时段，以及明确地照顾了他懒惰不想早起的落后思想。
　　霍童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旅游，然后告白，这一切的一切不会只有一个真相，都是严玺谋划已久的吧？
　　严玺对此无端臆断表示否认。

　　霍童道：“那你五一原本打算干什么？”
　　严玺道：“练琴啊。”
　　“练琴？”霍童道，“你真的要扎根西音啦？”
　　霍童这么说，是因为严玺本来不是和他一个学校的，严玺是从M大退学重新考到西音的。霍童高三时候，一位很器重他的老师因为一次教学事故，被家长辱骂抑郁，最后跳楼死了。那场教学事故并不是那位老师的问题，艺考机构却让老师背了锅。这件事让霍童一度出现心理问题，不要说参加校考高考了，连日常阅读都出现了障碍，不得不休学了一年，严玺就陪着他，并在入学之后申请退学，在几番软磨硬泡之后终于如愿以偿，和霍童一块重新参加考试，从隔壁M大金融高材生变成了西音同级同宿舍舍友。
　　学霸降级，还是从M大王牌专业转到了西音音表，虽然严玺本人音乐天分极佳，但那可是M大金融系啊！严玺家里又是开公司的，读经管，毕业后继承家业，这是理所应当顺理成章的事，他却突然决定退学转校，为此还被他爸狠狠批了一顿。
　　严玺只是笑了笑，道：“干一行爱一行嘛。”
　　霍童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
　　他喜欢音乐，喜欢写词作曲，但严玺从来志不在此，至少远远谈不上热爱。严玺从小弹琴，参加各类比赛还拿过奖，但他家里从来没有想过要他往这条路上发展，只是想让他学门艺术陶冶性情装点门面。两年前，严玺退学，理由是要去学音乐，这件事在M大轰动一时，堂堂金融高材生想要跳槽跳到音院，简直不知道是疯了还是吃饱了撑的，从老师到同学，每个人都大跌眼镜，都不知道他这是为了什么。
　　有一直看好严玺的老师苦苦劝说，说他不要放弃大好前途，严玺却说：“那就是我的前途。”
　　霍童知道，严玺是为了他这样做的。经过一年的休学治疗，霍童的抑郁症得到了缓解，也终于可以参加考试了。他文化课底子好，即便荒废了一阵子，也仍然顺利通过了高考，但严玺仍不能放心，后来又在暑假时候跟他一块旅游，一块散心，他贪睡起不来床，严玺就背着他起床。
　　现在又一年过去了，霍童的病也都好了，他的前途回来了，但严玺的前途呢？
　　作为朋友，霍童扪心自问没什么对不起严玺的，他们之间的友情并不需要说什么“对不起”或者“我连累了你”，但……爱情呢？他从前不知道，只以为严玺是为了义气，他虽然为严玺惋惜，但他毕竟对得起严玺的义气，但他现在知道了，严玺并不只是为了义气，也为了爱情。
　　他对不起严玺的爱情。
　　霍童试着道：“我现在已经都好了……你其实可以……”
　　严玺却道：“不可以。”
　　“为什么？”
　　严玺道：“你是我男朋友，西音俊男美女那么多，我得好好看着你，不让任何人有可趁之机。”
　　……愧疚个屁。
　　吃醋这么小肚鸡肠的事，竟然被严玺说的这么正大光明冠冕堂皇，他可真是鬼才！也是，霍童都差点忘了，严玺家里有矿，就算换了专业，也不耽误他以后回去继承家业。

　　有钱人真讨厌。
　　霍童扁扁地趴在床上，义愤填膺地偷摸看了严玺一眼，又想，更讨厌的是，这个有钱人还跟他住一间房，就睡他旁边。
　　讨厌死了。
　　西音俊男美女那么多，这个有钱人怎么就偏偏看上他了呢？
　　“年年，我觉得有些事情要先跟你确认一下。”严玺的声音，按霍童的评价来说就是“先天条件很专业，但基本功一般”（当然他的评价，同学们大概是不会认的），这也是为什么严玺在合唱的时候被他安排坐在钢琴琴座上当个沉默的花瓶，除了手指头啥也不能动。
　　霍童适时地心虚了下，刚才还在心里疯狂吐槽人家呢，人家就来问话了，不得不说严玺虽然转校了，却还保留着学经济的一点遗风，就是不管啥事得先明确一下合作双方各自项目责任并签个约盖个戳。
　　严玺道：“下午咱们去过龙河，要不要玩漂流？”
　　“要。”
　　“观光车？”
　　“不要。”
　　“晚上吃烧烤还是鱼火锅？”
　　“火锅。”
　　“恋爱有什么要求吗？”
　　“无——”霍童已经停止旋转的脑子迟疑地动了下，严玺微微勾起嘴角看着他。
　　霍童红着脸喊道：“好哇你套我话！”
　　严玺十分严肃道：“我只是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霍童二十分严肃道：“我的意见就是没有意见。”他才不想跟严玺探讨什么恋爱准则一二三木头人！
　　严玺比了个“OK”的手势。

　　老人言，祸从口出。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霍童就是从小到大太不听老人言了，所以他要为此付出代价了。不过，那是这天下午五点五十二分的事了，跟前三个小时毫无关系。
　　前三个小时，他先跟严玺在过龙河下游徒步了一圈，俩人都不大爱拍照，所以只是在几个碧光粼粼的水池景点旁边打了个卡，霍童还追着山坡上一只欢乐蹦哒的小黑羊羔强行合影留念，小羊羔本来是附近民宿小姑娘家里养的宠物，结果被迫上班，一点也不开心，不过没关系，它不开心，抱着它肆意蹂躏的霍童很开心，旁观霍童跟小羊羔玩耍的严玺很开心，就连小姑娘也因为意外遇着了俩帅哥而很开心。
　　俩人玩了没一会，路过的一群女生眼神一亮，纷纷嚷着“好可爱啊”，也要来跟小羊羔合影，这一下倒是给民宿拉来了一波客流量。拍着玩着，有的女生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要问严玺加个微信，严玺说：“我有对象了。”
　　另一个女生问：“那，那你朋友呢？”
　　“也有对象了。”
　　“啊？”俩女生都不敢相信，“那怎么没见帅哥你俩女朋友？”
　　严玺礼貌地笑而不语。
　　妹子们秒懂了。

　　霍童不愧为走在路上猫猫狗狗都能改变行动轨迹哒哒哒跑来闻一闻蹭一蹭的迪斯尼公主体质，等到他跟严玺往上游走的时候，那只小羊羔已然忘本，跟了霍童好一段路才依依不舍地回家了。严玺道：“你倒是很招小动物。”
　　霍童笑道：“那可不？这就是魅力。哎呀，好在今天不用回家，不然我家俩汪仨喵一定又要吃醋哈哈哈！”
　　严玺摸摸下巴，寻思道：“我记得某人小时候立志要当中国的珍妮·古道尔来着。”
　　霍童讪讪笑了笑，大哥，严哥！这种小时候的黑历史就甭提了！
　　他确实很喜欢动物，小时候看纪录片，吵着嚷着也要跑去非洲跟黑猩猩一块生活，还一度规划过长大以后学生物的可行性，后来因为看到了牛蛙的脊髓反射实验小视频，吓得一连好几天没睡好觉，哭了一天一夜，最终面带沉痛地跟全家宣布放下了心爱的非洲黑猩猩。打那以后，霍童一口气立下过起码十几个不同的志向，每次都是三分钟热度，每次都爱得疯狂又脱粉脱得非常清奇，譬如他曾经想过当飞行员，但是因为转圈转吐了而放弃等等等等。后来他的一系列伟大理想计划终于在小学三年级宣告破产，因为那一年他找到了他的此生挚爱——音乐，从那以后，他终于浪子回头，再也没有变心过。
　　对待理想是这样，对待感情，霍童也同样是这样。从小到大，他对不下十个女孩子有过好感，大到食堂掌勺阿姨小到幼稚园同桌（前者是因为看他长得可爱每次打饭会给他多打两块红烧肉，后者是因为曾慷慨地借给他一盒非常漂亮的限量版彩铅），可惜的是他的好感也只有三分钟热度，往往还没等到他鼓起勇气告白，他的好感度就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风一吹就散了。所以，这次五一节前，他能熬过三分钟热度跟人家妹子表白，已经创下了他的吉尼斯人生纪录了。
　　虽然……这次表白很不成功就是了。
　　但是！这么多年，对着女孩子刷了这么多次的好感，他有充分的生活经验，事实证明，他是直的不能再直的，直男！
　　话说回来，霍童忍不住看了严玺一眼，这家伙说喜欢他很多年，之前看他对别人爱搭不理的样子，估计也不可能喜欢过别的什么人。但是严玺第一次表白就成功了啊！虽然是阴差阳错，但是这么看来，刷好感还是要重质不重量啊，不然就算单独给你开个鱼塘，钓一辈子鱼那也还是空军啊。
　　“好看么？”严玺冷不丁道。
　　“什么什么好看？”
　　“你不是看了我一路吗？”严玺淡淡道，“我好看吗？”
　　“……”为啥这人能顶着一张性冷淡的脸说出来这么凑表脸的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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