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豆

　　世间仙魔分尊，皇，君。尊者掌万物生灵，时间秩序，不分雌雄；皇者掌人苦冷暖，七情六欲，男儿也。二者必法海量，心有慈悲。君者为战而生，固己平安也，向来女儿身。——《仙异论》
　　公主并非普通人间公主。她既是蝶衣族圣女，又是魂丝一脉的骄傲。
　　公主的魂丝格外厉害，黎夏有时也难敌她。她是人间唯一能通仙之国的皇室，所以身份比黎浅只高不低。况且黎浅再厉害也不过是剑修天才。而剑修有灵根就可入门，魂丝这一脉，要是天赋不被看上，就是帝子来了也没用。
　　帝子是指神界仙帝之子。
　　神界掌权者其实是帝尊，帝皇和帝君。而仙帝，则是对古神中修为达到一定高度的敬称。
　　他们之间的称呼也有讲究，是从昆仑圣人居效仿来的。较自己长或地位高者，以姓加尊，例如墨染圣人墨染被称作墨尊；而地位低或玩得要好的，以姓加子，再例如怜世圣人莫未深被称作莫子。
　　当年拜在鸠音长老门下的其实也就四个人：她，黎夏，公主，黎柯。如今她和黎夏公主皆为大成，黎柯受到反噬，故而又拜入天衡长老座下——即剑修。能修魂丝的去别的行业必然也能混得风生水起，天衡是出了名的脾气不好而且眼光高。当年黎清能拜入他门下还是因为那灵骨的优势。
　　普通修仙者有的是道骨，而天赋卓绝者是灵骨，再往上是仙骨，神骨——神骨已经消失好多年了，千黎雨自己也才堪堪仙骨。至于这种资质，是看不出开的——除非用邪术观察或者剖开取出自己的灵骨，再不济也就是天神慧眼，否则是没人看得出来这种差别的。
　　有灵骨的人，修炼就要轻松很多可是这普天之下灵骨屈指可数，所以黎清是真天才。
　　话说回来——鉴于拜在鸠音门下的只有四位，所以干脆给他们四个住在一苑。后来黎柯拜出去了，其他三人倒依旧是修魂丝的，所以这苑中倒也只剩她们三人了。
　　而千黎雨抱恙，又恰好轮值——翠宁苑无人居住，却需要清扫——就干脆让她住过去先，既住的舒坦，也省的来回跑。
　　她们住的苑是她们命名的，叫“竹心后”，曾经有人看来问过什么意思，公主从书间望向他，和他说：“不告诉你。”
　　千黎雨敲响了公主的门。
　　世人传她本性很冷，只是心里勉勉强强多点戏。其实真是六月飞雪——她主要只是懒得——懒得说话，懒得做表情。
　　于是门开了。
　　公主刚刚在看古籍，抬眼见她，问：“怎么了？”
　　公主，夏宁，字善生，道号黎凝。
　　千黎雨开口：“殿下，你前些日子说要借我《慈天录》……”还未说完，夏宁笑出声：“你不是不要吗？”
　　千黎雨面不改色：“其实我觉得我也该习习。”
　　公主“噷”了一声。
　　这九天之上不论人间尊卑，只看天赋，而依旧管公主叫殿下的也就千黎雨这个棒槌了。她小时候很胆小，刚领上来的时候她们师尊魏徵羽哄了她好久才说话。当时也不知道魏徵羽如何想的，可能是想逗她吧，教千黎雨叫她“殿下”
　　魏徵羽当时一本正经：“她可是人间公主，权势滔天，你要敢对她不敬，她能把我们都杀了。”
　　正在看书的夏宁抬头：“……”
　　听听这是什么屁话。
　　千黎雨抖着开口：“殿，殿下……”
　　然后这一叫就是许多年。
　　千黎雨能记得当时赌约的事也亏得日子好，江梅开了一片。
　　当时她和夏宁赌酒喝，结果把把输。到后面夏宁好容易输了一把，直接喝了一坛屠苏。
　　那天其实是正月初六，千黎雨的生日。
　　江梅巧巧开了，黄蕊长长支出，红心晕染白瓣，开得满树美艳。
　　当年魏徵羽领着他们在山头种下十数棵江梅，说将来给她上坟时千万记得带几朵白梅来。
　　黎柯当时说：“师父天赋异禀，定能飞升，如何咒自己？”
　　魏徵羽笑笑，没有说话。
　　千黎雨始终在输，终于忍不住想出千了。可惜醉的天昏地暗的千黎雨手脚不利索，这出千等于裸奔。夏宁忍着笑意，手把手的教她出千。
　　然后又喝了一坛。
　　千黎雨红着耳朵，强装镇定：“你是不是出千了？！”
　　夏宁又忍不住笑了：“这叫什么？狗急跳墙？”
　　千黎雨不理她。
　　夏宁又说：“要不我送你本书？”
　　千黎雨看着她，不回答。
　　“《慈天录》要不要？”
　　千黎雨：“……”
　　《慈天录》，讲得是凡间故事八卦传奇，有不少对他们这些修真者的异志，但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里面有两章在讲去赌坊防出千套路！
　　千黎雨：“不要！”
　　千黎雨于是又喝了一口屠苏。
　　“春风送暖入屠苏……”
　　屠苏酒很暖和。
　　千黎雨便睡着了。

　　现在是五月初七，千黎雨腆着脸问她要四个月前说的书。
　　千黎雨其实有点纳闷，怎么一个二个都爱逗她，看她跳脚。
　　之前是魏徵羽，然后夏宁以前是罗哈，现在荣登将军。后来还有时延，甚至当初的凤来仪都要逗逗她。
　　凤来仪是辰岚宗未来宗主，时延是那个景国女帝。
　　抛开这些杂七杂八的，她在落花宗过得其实还不差。
　　只是……谁也不知道变数究竟什么时候出现的。
　　她要《慈天录》，为的便是这人间八卦。这人间能口耳相传，必有空穴，并非全然做假。
　　“那书我早不知扔哪了，不如陪我下山再买两本？”夏宁合上书，说。
　　其实千黎雨觉得夏宁比起修仙更适合街头说书，手中动不动抱着一本书。人间话本、正史野史、剑道、仙史……层出不穷，就是排编她家的也能被她寻来，看得津津有味。
　　千黎雨盘算了一下，说：“也成。”
　　说走就走。
　　修真界对魂丝一脉没什么好脸，却也不敢招惹，落花宗更是几乎放养她们。下山下得毫无阻力，飘摇摇地到了集市。
　　书摊支在那里正热烈宣传，那小贩做了说书人，神秘兮兮地说：“欲知后事如何，请见《xxxx》。”
　　夏宁带她挤进去。小贩一见夏宁，笑意吟吟：“贵客，你又来了！这次要什么？前些日子新进了几本……”他尚未说完，就被夏宁打断：“我之前买的《慈天录》还有存货吗？来两本。”她说罢就开始掏钱袋。那小贩忙翻书摊，在角落勉勉强强找到几本，挑了两本本还算新的递过去：“那肯定啊！只可惜慧眼识珠者太少，给它糟蹋成这样，我就收一本钱好了。”
　　夏宁放下几枚铜板。
　　来这里摆摊收到的多半是灵石，要去兑换成人间货币，可对兑换处收得手续费不少，但这里又实在好赚钱，也只能吃哑巴亏，像夏宁这种掏铜板的，往往大为受欢迎。
　　“下次还来啊！”小贩喊道。
　　“一定一定！”夏宁回头笑道。
　　夏宁人缘一向很好。
　　她特别擅长打理人际关系，明明是个书呆子，却能做最耀眼的光。
　　有天赋，有能力。
　　蝶衣族的血脉完全能让她领先别人好多。也给够了她时间去看书。
　　千黎雨翻开《慈天录》，她简单扫了一下目录。曾经她对书籍没有太大兴趣，她只是修行，也只有修行。闭关结束就继续闭关。
　　如今是衍和三十四年，此时修真界还一片欣欣向荣。
　　……等到泰初七年，就变天了。
　　千黎雨看到那讲仙门逸事的几章。
　　夏宁其实很幸运，她死在了泰初五年的冬天。
　　那年依旧美好，大家还沉浸在往日辉煌。
　　千黎雨暗了暗眸子。
　　夏宁还买了些别的话本子，提着一袋书上山。提着书袋的手异常白皙，指尖隐隐约约泛着红光。手的主人十分瘦，骨骼突出，在麻布袋子的映衬下显得分外好看。魂丝一脉，魂丝从骨间生，因而对修行者的骨相要求十分苛刻，当年黎柯之所以能拜入此门，也不过魂丝修行者太过稀少，而他骨相又十分合要求。但他在魂丝上天赋平平，所以最后还是去了天衡座下。
　　竹心后挺大的。
　　因为修行弟子少，所以一苑足矣，而且占地少，更显得此地空旷。夏宁还兴趣十足地搭了个凉亭，在里面看书格外适宜。
　　……千黎雨一度怀疑她是来度假的。
　　虽然叫竹心后，但里面非但没竹子，还种满了江梅。等到年初时节，总能看到满苑百花。格外清丽。黎夏有一次兴致勃勃，照着江梅的样子做了一盘糕点，请她们吃。
　　……所以黎夏也是来度假的。
　　千黎雨轮值结束，伤也养好了，别回了苑中。先下是黎夏轮值，故而尚未回来。
　　公主买完书就回了屋舍，她一个人慢吞吞到了凉亭上，拿出《慈天录》。
　　第七章，辰岚

　　【辰岚宗说白了是个神棍混居处。】
　　千黎雨正好在跨台阶，看到此处踉跄了一下。
　　【这个宗门叫弟子占星卜卦，且认为宗主之姓不可改，故而当了他们宗主就意味着要舍父母所赐之姓。】
　　千黎雨：“……”
　　这特么就是在造谣！
　　这规矩几百年前就被废了！
　　【上任宗主凤鸣溪，诞下一对龙凤，天地祥瑞，故为女名来仪，子名庆云。】
　　【不日宗主亲自为两子占卜，大惊失色。坊中传其女惹了煞星，百岁必夭。】。
　　【宗主不认……】千黎雨合上了书。
　　她看不下去了。
　　里面讲得头头是道，但压根就是子虚乌有的荒唐事。
　　凤来仪活了千年，在你这是百岁必夭？
　　她将来可是辰岚宗最传奇的一代宗主，甚至几次帮修真界渡过难关。
　　这种书，没有看得必要。
　　千黎雨全然忘了自己之前说得什么“必有空穴”。
　　恰在此时，黎夏回来了。看见千黎雨在凉亭上抱着本书失魂落魄，不禁笑道：“明天宗门比试，你还不去歇歇？”
　　虽然修行者辟谷，但还是会累，如果可以，自然情愿好好睡会儿，回复精力。
　　于是千黎雨朝她点了点头，回了自己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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