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

　　一片花瓣从头顶落下，划过厘清的鼻尖。她抬手，接住了那片花瓣。

　　桃红色的花瓣在她手中静静地躺着。厘清从腰封中掏出一个不足手心大的小布包，小心翼翼地将花瓣放了进去。

　　将布包放回原处，厘清又开始百无聊赖地数花瓣。

　　忽然，她好像看见不远处小姐的窗子外面站着一个人。

　　“是谁在那里？”厘清大声问了一句。本以为那人会慌不择路的离开，没想到他竟向自己走来。

　　待那人走到身前，他的脸也在黑暗中慢慢变得清晰。厘清看清来人，忙站起身唤道：“老爷。”

　　冉峥启双手背在身后，看着眼前略带拘谨的小身影，向来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你怎么一个人待在这里？怎么不到房间里去陪着莹儿与你姐姐？”

　　看到刚刚还面容严肃的老爷突然变得如此温和，厘清因为紧张而略显僵硬的身体才微微放松下来。她老老实实的答道：“姐姐说我帮不上忙，只会捣乱，就让我出来了。”

　　听到这个回答，冉峥启轻轻笑了几声。

　　不知是不是厘清的错觉，她总觉得一向不苟言笑的老爷今晚变得面目可亲。

　　正在她捏着衣服不知是不是该离开的时候，冉峥启突然走近，坐在了他刚刚坐的地方的旁边。

　　“坐下陪我聊聊天吧。”

　　后来过了很久，久到老爷离开了她们，久到她已经长大，她依然忘不了这个夜晚，位高权重的老爷坐在她身边，脸上满是疲惫，却风轻云淡地对那时才八岁的她说了一句——坐下陪我聊聊天吧。

　　那时的她回想及此，脑海中总会冒出一种想法——是不是在这种高处不胜寒的位置待的太久，老爷其实也很孤单。

　　不过此刻的厘清并没有想太多，只是刚刚放松下来的神经又一次绷紧。她略带拘谨的坐在了冉峥启身边。

　　两人只是静静地坐着，没人先开口。

　　耳边依然能够听到小姐房中传出的笑声。身边的人依然一动不动。厘清突然觉得那股拘谨消失了。

　　她又开始捡起了地上掉落的花瓣，一片片的摆在手中，直到摞起了厚厚的一层，她还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在她小心翼翼地试图再将一片花瓣放在手中却不想把花瓣弄洒的时候。旁边突然伸过一只大手。

　　“放在我手上吧。”

　　厘清微微仰起头，只看到老爷正笑着看着她。稍作犹豫，她便将花瓣放在了冉峥启的手中。

　　而后两人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老爷的手好大，放了好多花瓣了，可是为什么才薄薄的一层。厘清面前的一小块地上的花瓣已经被她捡光了。正在她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头顶传来一个声音：“莹儿小时候，最爱做的事便是捡起海棠花瓣放在我的手上。她说我的手掌很大，不用来放海棠花瓣就太可惜了。”说到这，冉峥启摇头轻笑。无奈的语气中确实满满的宠溺。

　　厘清没有答话，她觉得自己此时此刻不需要说话，只要听着老爷说话就可以了。

　　果然，冉峥启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冉湘莹小时候的事情：“莹儿小时候和我的关系最好，整天缠着我陪她玩，只是我那时忙着结交京中权贵，便忽略她了。我最窘迫的那几年，是她的母亲在悉心照料她。”说到这，他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

　　良久，略带哽咽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可是在我功成名就的时候，她的母亲却去世了。”

　　厘清猛地抬起头，脱口而出：“可是夫人不是活的好好的吗？”

　　说罢，她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道歉道：“对不起，我多嘴了。”

　　冉峥启并没有要责怪她的意思，只是依然温和地说道：“她是我的续弦夫人。莹儿的娘亲，在她十一岁那年，患病去世了。”

　　厘清压下心中的讶异，接着便涌上了一股心疼。原来小姐和她和姐姐都是一样的苦命人。原来她们都没有娘。

　　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冉峥启还在继续说：“还没有在我身边待几年呢，现在她又到了二十岁，又要离开我了。”

　　“那个男人不好，他配不上小姐。”

　　愁绪万千的冉峥启突然听到了这句话，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又觉得这个声音如此真实。他转过头去看着呆呆坐着目视前方的厘清，问道：“你说什么？”

　　本来只是脱口而出的话，厘清想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是看到冉峥启已经有些沧桑的脸，她突然不想隐藏自己的想法了。

　　她抬起头认真地盯着冉峥启，认真地说道：“我觉得关珹配不上我家小姐。”

　　看着稚嫩的脸上浮现着的作古正经的表情，冉峥启想笑，却笑不出来。

　　“为什么这样说？”

　　“小姐是很善良的人，那个男人却道貌岸然，可是他在小姐面前伪装的很好，小姐根本不相信我。”

　　厘清的小眉头轻轻拧起一抹弧度。想到了那个在小姐面前温文尔雅的男人，面对冉府的下人和自己时确是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丑陋样子。小姐是很好的人，即使面对下人和当年乞丐般的姐姐和自己时，也是温柔和善的。关珹这种表里不一的人根本配不上小姐。

　　小姐应该遇到更好的人。

　　冉峥启听到厘清的话，眼中也闪过一抹忧虑，可是却还是笑着说道：“厘清，你还太小，你不懂大人的事情。”

　　厘清本以为老爷会因为自己的话而对关珹产生怀疑，可是没有想到老爷居然和姐姐她们是一样的想法。

　　难道真的是自己错了吗？难道真的是自己不明白大人之间的事情吗？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冉峥启却站起了身。他拍落了肩上的花瓣，却轻轻握住了手中的花瓣。他深深地看了厘清一眼，才说道：“好了，今晚谢谢你，现在很晚了，快回去休息吧。小丫头。”

　　说罢，他便一直保持着半抬着手的姿势，离开了。

　　厘清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怔愣了一会，也紧紧攥住手中的花瓣，起身往小姐的房间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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