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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
林栖再一次约沈澄的时候,把时间选在了午后。那时候咖啡馆客人最少,阳光从厨房外那条小巷里斜照进来,落在长长的砖墙阴影上,刚好踩在那扇窄窄的后院门上。她到地方的时候,人拿着剧本站在门口,像个学生准备交作业,但实际说确实心情有点紧张。沈澄正在磨豆,听见脚步没回头,只问:“是剧本写好了?”
林栖没答,只举了举手里的东西。“我挑了两个场面,”她说,“你看看有没有漏洞。”
沈澄手上的动作停了,擦干净手,低头看了眼她递来的纸。
“动作标记得很细,”他说。
“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她皱眉,“我自己打的时候,有些卡。”
“哪一段?”
“这页。”她翻开剧本,“人物在山中被袭,先用穿掌横挡,再回身起肘。”沈澄看了两秒,把剧本合上,“后院吧。”他说。
后院不大,铺着旧青石砖,还在边缘挂着青苔,一面做旧的木栅栏,角落种着几株山茶,这几天看起来有些落败了她深呼吸一口气,在石砖上走了几步,侧面是新搭的遮雨架,下面种着香草,看起来是这两天才移植的。墙角那口老水井已经废弃多年,被沈澄搬来几块石砖当练步的位置,林栖有点好奇,这个院子怎么总是在变。
“你每天都在这儿练?”
“早上开门前。”他说得很轻,“有时候下雨也练。”
她看着他脱下围裙,穿着黑色短袖走到院中。手臂薄而结实,脚下踩地的时候带着一股很稳的重力感,像他落在这个地方不是走过去的,是扎进去的。
“你哪一步卡?”
“回身肘击这段,”她比划了一下,“老是打不出来力量感。”
“我来打给你看。”沈澄说。
他没有问台词,也没翻剧本。只站在她刚才说的人物设定上,脚微分,重心落后,像是站在斜坡上回身应敌。下一秒,沈澄动了,脚步轻,但迅猛;肘往后一转,肩膀下沉,腰线带动。整个人像是一柄在空气里迅速回锋的短钝刀,刺穿了一个无形的漏洞。
“这一下,不靠手,靠肘尖。”他说,“打中的是敌人的心口,但用的,是你整个肩背的余力。”
林栖眼睛一亮:“你再做一次。”
他照做了,第二次她更认真地看他出招,他并没有明显地用力,但身体的角度精准,像是被千次万次调过的钟表齿轮,咬合得完美而有序。
“你再试一次你自己的动作。”他说。
林栖点头,照着他的方式重演了一遍。可她一动,他立刻抬手打断:“你这一下手臂抬太高了。”
她顿住:“不是要蓄力?”
“不是。”他走近两步,轻轻抬起她右臂,然后握住她肘弯。
“手臂要贴紧。”他的声音贴得很近,“贴着自己身体走,不然对手一眼就看出你的破绽了。”
林栖低头,看他握着自己手臂的那一瞬,指尖温热但不轻浮。他像是在握一个正确的动作,而不是一条她的手,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什么是身体会说话。
他往后退一步:“你再来。”
她重新演了一遍,这次落点准确多了。
沈澄点头:“可以了。”
林栖看着他:“你这动作这么准,看得出来你真的经常……练习。” 其实林栖想说演过,但想到他并没有特别清晰讲过自己当武行时候的事情,也就不在提这个事情。沈澄没说话,只转身拿起一块旧毛巾擦手、林栖没有再继续追问,她只是轻声说了句:“谢谢你。”沈澄却忽然转过身,认真地看了她一眼。
“你为什么不直接找武指?”
她愣了下。
“你是编剧,应该有熟悉的同行业工作人员,”他语气没变,“你可以找专业动作团队,为什么要自己学?”
林栖低声笑了一下:“因为我想自己知道,他们的动作里,藏着什么情绪。”
“很多人写打戏,写得像是招式,但我觉得真正厉害的是当他出这一招时,他是想活,还是想死。”
沈澄听完没说话,过了几秒,他点了点头。
“你可以继续写了。”他说,“你今天演得比前两天顺。”
林栖没有解释,她其实前两天根本没演过。但她现在懂了。她不是在模拟一个角色,她在试着跟这个人一样,用身体讲故事。
……
咖啡馆外的巷子传来快递车的声音。阳光斜斜照在青石板上,影子被拉得细长,像是某种未写完的句子。
林栖忽然问他:“你不想拍戏吗?”
沈澄没回头,他只是淡淡地说:“想过。也试过。” 然后转身回了店里林栖站在后院,只觉得那句试过像是风穿过屋檐后的回音,有点旧,有点轻,却藏着曾经很重的什么。
她低头重新看着手里剧本。
那一页的场景是,S#003 山巅/白天,主要讲的是归山人在山巅的一场训练,林栖忽然觉得,有什么她没写对。也许是故事里她把角色的回击安排的太干净了,可真正现实的人所进行的动作往往是带着血,带着过往,被打退了之后才知道要怎么出手的。或许在这里还需要再进行修改?林栖心里总是记着这个事情。
……
夜里,她一个人在住处的小阳台上练步。灯光昏黄,手边一杯没喝完的蜂蜜水。笔记本摊开着,剧本页边密密麻麻全是批注,红蓝墨水交错,有的句子被涂掉,又被圈起来重写,有些被写下三四遍,每次落笔都轻微不同,她反复抄写一个动作,横肘转肩,步不出界,重心不散。
沈澄教她的时候说过,这招不是躲,是逼迫对方退一步。她一开始不懂,现在才意识到,那种留着气,不后退的感觉,其实来自于练家子骨子里的一种惯性不占便宜,但绝不示弱。她写了整整一夜,删去大段飞檐走壁的动作描述,重新回归一件事:当这个人出手的时候,他在想什么?
第二天清晨,林栖带着新写的剧本去了咖啡馆。沈澄正在柜台后整理挂耳袋,店里还没开门,天色蓝得干净,空气里带着些未煮开的咖啡香。
“我又改了一稿,”她把剧本递给他,“你看一下,现在的动作是不是更像一个练家子的逻辑。”他没急着看,只先倒了两杯水,一杯递给她。
“昨天练完不难受?”
“手臂有点酸,倒是腰比以前稳了点。”
沈澄点头,拿起剧本翻了几页,忽然停住。
“这里。”他指着其中一段,“你让他起脚转步之后回肘,那位置不太对。”
“我试过几次。”她说,“太晚回肘的话,气已经松掉了。”
“对。你应该在前步落地的一瞬间就转腰,不然肘就是空的。”
他站起身,把围裙搭在一旁,走到空地上。
“我打一次给你看。”
他起手,肩胛微抬,整个人往前倾了半分。下一秒,脚落,腰转,肘发。干脆,极致,像山石落地。
“懂了吗?”
林栖点头。
“但我还有个问题。”
“说。”
“你觉得归山人这个人物……会这么打吗?”
沈澄愣了下。
“你说他?”
“我一直在想,他是个避世的人,为什么在这场戏里忽然出这么狠的招式?他不是为了杀人,也不是为了赢……他只是为了挡住那一招。”
沈澄低头,看着脚下落叶扫出的半月线。
“你觉得呢?”
林栖轻声:“我觉得他怕的不是输,是有人看穿他不想打。所以他出招时,其实是心虚的。”
沈澄微微抬眼。
“可惜你写得太准了。”他说。
“嗯?”
“这种人……是会在心虚里出狠招的。”
林栖怔住。
“你说归山人,像是说你自己。”
“你不是也一样?”他轻声说,“你写他,也写得太像你了。”
两人安静下来,过了半晌,林栖笑了:“那就正好。”
“我写他的时候没想模仿谁。但也不是虚构谁。”
“我是想问问自己,如果我是他,我会不会这样打。”
沈澄低声说:“那你也该问自己,如果他是你,他想不想赢。”
林栖看着他,半晌,点了点头。那天午后,林栖留下来吃了店里唯一一款员工餐。是沈澄煮的半牛筋半牛肉的牛肉面,没有摆盘,也没调花。只是热,咸香,筋道一碗能吃完也不说话的面。
她埋头吃完,抬头对他说:“谢谢。”
沈澄也没笑,只淡淡说:“以后剧本写错了,随时拿来问。”
“我是不是很烦?”
“你问得不烦,你不问的时候才烦。”
林栖一愣,随后笑了,她低头,用筷子慢慢搅着汤底。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归山人的脸,渐渐有了五官有眉,有眼,有不说话的时候沉静的线条。她忽然写出了他从未设想过的一句话,“我不逃,是因为你看见我了。” 林栖自己也不知道那句话最终会不会进剧本。但她知道,是因为某个人站在那里,不说话地看了她一眼,她才知道,原来招式背后也能有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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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次去台北都要吃半牛筋半牛肉的牛肉面,太美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