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找我家少卿大人

　　翌日一大早。

　　卫景行披着大氅端坐在大堂里，双手捧着小二奉上来的热姜茶，茶杯里的热气忽扇忽扇的散在空中，卫景行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暖着身子。

　　“小郎君昨夜歇息得好么，起得如此早。小奴刚刚听后厨说今早准备了甜羹，一会儿予您先上一份儿尝尝，早膳等那两位郎君起了，一同上来如何？”

　　小二站在账房里面，无精打采地打着哈欠，看到卫景行的身影连忙过来招呼。

　　卫景行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小二郎得了许可，便麻利地跑到后厨去端甜羹，边去的路上心里边嘀咕，这位小郎君一夜歇息后，看起来一怎得比之前还要憔悴？

　　卫景行慢条斯理地吹着手中的热茶，眼神飘远望着门外。

　　冬日夜长，天色微亮，清晨的寒意正浓，悠悠地下了半夜雪，堆满了街道两边，街上人影两两与昨夜上元热闹喜庆的灯会相比，显得更为寂寥。

　　昨夜，想到昨夜，卫景行喝茶的手一顿。赶紧摇了摇头，看起来想要把昨夜的事情忘个精光，好似做了噩梦一场。

　　昨天晚上，卫景行被小楚王和那个小姜硬拉着一同吃夜宵，喝花酿。可谁知这个小姜的酒量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只有一点儿，浅浅两杯下肚，就一头栽倒了在桌子上，昏睡了过去，嘴里还一直嘟囔着什么，没得听清。

　　卫景行本不想管他，自己专心吃着吃食，可那边小楚王不停的唤他来作诗、猜谜，渐渐也有了说胡话的架势。

　　卫景行看着眼前已经醉倒的两人，心里暗骂，这般酒量如何大言不惭的说要喝花酿，张了张嘴本想叫醒他们，喊他们回房歇息，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想必也是白费功夫。

　　卫景行叹了口气，先半扶半扛地将小楚王送回房间，一把将他丢到了床榻上，给他随便的盖了些被子。听他嘴里嘟囔了些什么，好似不满，也不管他，关上房门下楼去了。

　　回到大堂看见小姜已经坐了起来，身板挺得笔直，但是这坐姿也太过高难。他左手抓着酒杯，右手攥着筷子，手臂高高扬起还紧紧夹着一块糖醋鸡。

　　卫景行差点儿以为他清醒了过来，刚想舒口气，就看到小姜的半个身子慢慢向后倾倒，栽翻过去。

　　卫景行赶忙跑过去，接住他的身子，走进才看到这个小姜的眼睛紧紧闭着，丝毫没有半点要睁开的迹象，甚至还有细碎的呼噜声传入耳朵。

　　卫景行不得已半扶住他的肩膀，将他手里的东西拨开，背到背上才发现他的身量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瘦小。

　　果然这人也是如其名，只有一点儿。

　　提了口气，将他背回小楚王“好心”让出来的天字上房里。

　　虽然卫景行身长六尺有余，已然比一般的成年男性高出一头，身形也生得挺拔健硕。

　　但是他自小只一心读经文诵经典，不喜舞刀弄棒，也不擅长武力，虽生得挺拔健硕，可确实是一幅无用的花架子。

　　到了房间，同样把姜一点一把丢到了床榻上。卫景行站在床边稳了稳呼吸，没想到额头也出了一层薄汗。

　　短短的一层楼梯，可他姜一点就算再如何瘦弱也是个成年男子，自己这般疲累也说得过去，但是自己确实应当练练身体了，卫景行边喘着气边安慰自己道。

　　卫景行把醉成一滩烂泥的姜一点丢进床榻的里侧，帮他把鞋履脱下来，扔在一旁，又去找小二要了床棉被给他盖在身上。

　　姜一点一动不动地躺在床榻里，好不乖巧。

　　又取来巾布，打湿了给姜一点抹了抹脸，盖他的酒气。

　　卫景行迎着烛光，忽然看到他的胡子边有坨红红的东西，使劲儿给他擦了一擦，可没想到这一擦却更红了。卫景行赶忙收手，当作无事发生的样子，轻咳了一声，翻身下床也给自己简单清理了下。

　　忙毕，脱了袍衫，终于躺进被子里，阖上眼睛准备入眠，心想这醉汉竟比想象中乖巧许多，将就一夜也就罢了。
　　（卫景行：日行一善已毕）

　　就在卫景行迷迷糊糊要入睡的时候，突然感到腿上被什么东西狠狠地踢了一下。

　　卫景行睁眼一看，原本老老实实睡着的姜一点在踢被子，他的左腿重重的正压在卫景行的身上。

　　这边卫景行还没把他的腿推下去，下一秒棒槌一般重的手臂就打了过来，正好打在他的胸口上，打得卫景行倒咳出一口气。

　　气得卫景行咬了咬后槽牙，太阳穴旁边的青筋绷起。

　　“姜一点！”

　　“到！五拉瓦拉一点儿阿爸阿巴，嘿嘿嘿小小笑金鱼兄。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卫景行本想把姜一点喊醒，赶他出去。可他丝毫没有苏醒的念头，甚至引得他开始说梦话。

　　卫景行没了法子，只好抱着棉被下了床，在床铺旁边靠近火盆的地方打起地铺，把墨色的大氅盖在身上，再一次尝试入眠。

　　卫景行被脚边火炉的暖意烘得睡意渐浓，没一会儿便会起周公来。

　　梦中，自己身处洛阳顶有名的茶楼，与周公相会品着上好的清茗，吃着上好的桂花凉糕，兴意正酣。

　　突然，房里冲进来一个娇小男子，看不清面容，隐约间能看到他蓄着短硬的八字胡子，满身酒气地冲到自己面前。

　　是小姜，小姜怎会来这儿？还没等打声招呼，他就不由分说地朝着自己的肚子狠狠踢了过来，痛得自己弯了腰。
　　这痛感竟如此的清晰，好似不是做梦。

　　卫景行猛地睁开眼睛，就看到姜一点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床，一只脚正狠狠的踩在自己的肚子上。

　　迎着月光，看到小姜紧闭着双眼，面色潮红，短硬的八字胡子此刻竟有些歪扭，翘着边儿。

　　但是卫景行此刻顾不得他的胡子如何，因为小姜的步伐虽轻飘无力，但下一只脚马上也要同样迈到自己的身上，尤其这位置......

　　这一脚怕不是会把自己踩个半死。

　　卫景行顾不得别的，赶紧翻身起来，把姜一点拦腰扛起来，一把扔回床榻。扯过被子牢牢给他盖上，甚至把自己的棉被也压了上去，生怕他再起来梦游。

　　这一闹，硬生生的把卫景行的瞌睡都闹个干净。

　　卫景行看了眼窗外，不到寅时，天还没亮。

　　可再也没有了睡意，便重新穿戴起来，披着大氅下楼去了，这也就有了清晨的那一幕。

　　卫景行虽一夜未眠，但也只是看起来有些憔悴，不觉有何疲累。

　　因着自己睡眠常年不好，又加上前年些总是彻夜读书，睡眠不足也是常事。

　　卫景行尝了尝小二端上来的甜羹，昨夜酒后，胃里的不适稍解，满意得点了点头。

　　随着甜羹上来的，还有几块刚烤出来的胡饼，刚一上桌胡麻的香气就盈满了大堂，令人食指大动。

　　一口接一口吃完了餐食，卫景行的身子暖和了，街上的人影渐渐多了起来，坊间的商铺一家接一家也都开了市，店家们都拿出工具出门扫雪去了，路上多了些熙熙攘攘的热闹。

　　“瑾瑜兄，你起的好生早。”

　　小楚王也起了床，打着哈欠一下楼就看到卫景行独自一人坐在那慢悠悠的吃着早膳。

　　“三郎也早。”

　　“昨夜歇息得可好？没想到这花酿后劲儿如此之大，酒后失态，瑾瑜兄见笑。小姜还没起么？”

　　小楚王两三步迈到卫景行的身边坐好，伸手从卫景行的盘子里拿了块胡饼，塞到嘴巴里嚼了起来。

　　卫景行摇了摇头，这边唤来小二，给小楚王上一份热腾腾的汤面。酒后易头痛，吃完热腾腾的汤面，可解许多不适。

　　“这个小姜，酒量小小却好生能睡，不过这人儿，倒是有趣的紧。”

　　“确实能睡。”卫景行懒得回想昨夜的种种，就岔过话题。

　　“待天大亮，我想去拜见下杨老，三日后，要进行制科考试，考完试我得立刻回书院，想来也没得别的时间。”

　　“回书院？瑾瑜兄，堂堂男儿如何不想作得一番顶天立地的大事业，你真能甘心委屈在小小的书院里当一个教书先生？

　　恕我多事，你这番千里迢迢被师父推举来洛阳参加制科考试，师父明摆着就不会放你回去。

　　更何况你早已进士及第，以你的品学，在都城，早谋个三品大员不是问题，而你偏偏被那些个奸猥小人中伤，放弃官职去剑南道那甚个偏远地方当一个教书先生。瑾瑜，这次万不可再如此糊涂莽撞。”

　　“多谢三郎点拨，谋事在人，成事却在天。但请三郎放心，我这次不会同上次一般。”

　　“这般最好，今儿我与你一同去拜望师父，想必师父见了你定能开心得胡子翘起来。”

　　小楚王吃着汤面，边听卫景行说他这些年看到的那些离奇见闻，别看剑南偏远，可奇人轶事可不少。

　　他平时不只是在书院里当一个小小夫子，时常也会帮忙县衙处理些陈年卷宗，帮街邻解决些令人头痛的鸡毛蒜皮，日子虽平淡过得也是不乏滋味儿。

　　这些乡野轶事听得小楚王瞪大了眼睛，仿佛打开了新鲜的世界。

　　正入迷，小楚王的肩膀被冷不丁的拍了一下，惊得他筷子差点儿飞了出去。

　　“小楚郎，金鱼兄，你们好早。”

　　“小姜，你醒啦！”

　　小楚王见是姜一点，咧着嘴巴笑开，连忙扶着姜一点让他坐下。

　　姜一点一手扶着额头，紧挨着小楚王坐了下来。

　　卫景行扭过头去不看他，急着唤小二过来，赶紧上一碗汤面来，堵住他的嘴巴，可是大堂各处都没得寻得小二郎的身影。

　　“也不知道怎的，我嘴巴今早刺痛得很，红红的，不知道是昨晚吃错了什么东西。还有啊，这店家准备的棉被厚重得很，我费了半天劲儿才从被窝里挣得出来，搞得我像摔了一跤一般浑身酸痛得紧。”

　　姜一点故作抱怨，可心里却不是像他嘴巴里说的那般轻松。

　　他今早一爬起来，宿醉得头痛。

　　跌跌撞撞地摸到铜盆旁边准备洗脸，却瞥见旁边的镜子里自己的八字胡就剩一捺了，八字直接没了一撇，吓得姜一点赶忙低头找他的胡子。

　　还好当时喂金鱼不在房里，也不知道他发现了没，心里始终觉得忐忑不安。

　　姜一点装作头痛，用手抚着额头，从指缝偷偷看卫景行的神色，看他神色无常便放下心来，看来是没有发现。

　　如此想来，此地不宜久留，还是早些脱身最好，万不可露出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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