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春寒

作者:夏晔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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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家


      季渺之看了看坏掉的马车,又看看穿甲带刀的几个属下,在犹豫。

      “季姑娘放心,我们是西征归来的魏家军,我们将军是个好人,一定把你安全送回季家。”旁边的胡子士兵拍着胸脯保证,脸上露出憨厚的笑。

      天色渐晚,要是回季家叫人估计已经入夜了,跟着魏驰回去无疑是更好的选择,又有了身份的保证,季渺之便同意下来。

      “实在麻烦魏将军了。”季渺之这样站着才到魏驰的肩头,说话要稍微仰着头才行。

      “顺路的事。”魏驰听着耳边温软的声音,嘴角不由自主微翘,意识到之后又往下压了压。

      奇怪,他为何想笑。

      他随后发信号叫来一队骑兵,为首的是一名持弓箭的女将士,名叫枕墨。

      “报将军,道路都仔细搜查过了,没有发现异常。”

      “准备回京。”

      士兵们齐声应是,此时季渺之披着斗篷,宽大的帽子盖住了大半张脸,站在魏驰身旁。

      魏驰转身问她:“季姑娘可会骑马?这路遍地落石,进不了马车,我已派人将马车赶来,到了官道即可换乘。”

      季渺之会,但想了想远在外乡无人管教的可怜孩子应该是不会骑的,于是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无碍,牵着走也可,我们的行军速度也不慢。”

      枕墨从三言两语之中大致了解了情况,小心地扶季渺之上马,苏衣则乘了另一匹马。

      “牵两匹马把季姑娘的马车拉出去,修好再送到季府。”

      季渺之坐在马上,手里抓着一段缰绳,另一截被握在魏驰手里,他略微回头,道:“坐稳。”

      一队人马缓缓前行。

      官道有一段距离,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路边一辆马车和一队士兵等候着。

      魏驰伸手,季渺之扶着他的护甲下马。

      虽然免了行走,马背坐久了也是累的,季渺之隐隐觉得腰间有些疼痛,但忍着没有表现出来。

      魏将军的马车是通体褐色的,深蓝色绣着兽首的帘子。季渺之踩着小凳子上去,苏衣背着包袱随后,里面空间宽敞,坐两个人绰绰有余。

      魏驰翻身上马,一甩缰绳,马车晃动前行。

      季渺之往后放下帽子,露出白皙的脸,没有什么情绪的眼睛注视前方,可从摇摆的帘子看见马背上身姿挺拔的少年。

      大宁与樊国交战已久,魏驰率兵大败樊军,朔城边疆战事停歇,魏家又立战功,魏家新将一战成名。

      魏驰两日前胜仗凯旋,进京之时街道两侧挤满了迎接的百姓,欢呼喝彩不绝于耳,花环红绸应接不暇,可谓是名动京城。

      “少年英雄,大宁猛将!”

      今日见了魏将军的车架百姓们依旧热情不减,蜂拥而上一睹风采,楼上檐下更有许多姑娘结伴观望,含羞带怯。

      “魏将军真厉害,长得还俊,可比京中的许多纨绔好……”

      魏驰比第一日镇定,策马慢行,面带微笑,回敬百姓。

      季渺之隔着小窗缝隙可见街道盛景,心中思绪流转,不着痕迹地弯了弯唇。

      父任西郡总督,子又新封将军,两代枭雄,功勋世家,魏家,是棵大树。

      -

      季家坐落城东太平街,越靠近这边,喧闹声就越小,最后静悄悄的,远远就瞧见门口墙壁的白绸白帆白灯笼。

      魏驰牵着马,在台阶前停下,旁边还跟着枕墨,其他的士兵则返回驻地了。

      深蓝色的帘子拉开一边,苏衣下来后再回头扶季渺之,主仆二人站在台阶下边。

      “姑娘,这……”苏衣眉头皱起,半是心疼半是愤懑。

      黄昏时分,季府大门紧闭。

      见此情景,魏驰先前的疑惑骤解,到了门口都没个人出来接,更何况在城外,所以才一主一仆一车夫,行装简陋。

      怕是季家人根本不欢迎这个多年在外的姑娘。

      作为外人,他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默默在一旁陪着。

      “苏衣,去敲门。”季渺之倒是没什么难过的情绪,只是独独站在那的单薄身影叫人觉得孤寂。

      苏衣方才走了两步,上边的大门就开了,出来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身后跟着几个下人,都是披麻戴孝的打扮。

      季渺之静静地抬眼望去。

      季家子嗣稀少,这位看着和她年纪相仿的姑娘应该就是她的妹妹。

      果然,就见那姑娘上前,朝季渺之行了一礼,面色说不上多亲和,规规矩矩:“季庭兰迎嫡姐归家。”

      丫鬟婆子上前接过季渺之的行李,季渺之转身看向魏驰,季庭兰注意到站在一旁的魏将军,心中诧异。

      下一刻就听见魏驰解释:“季姑娘的马车在城外坏了,恰巧我办公务遇上,顺路便借了马车,现下季姑娘已平安回府,告辞。”

      随后翻身上马,准备驾车离去。

      “谢魏将军。”季渺之与季庭兰一同行了一礼。

      季庭兰陪同季渺之转身回府,其余人跟在身后,这一幕瞧着倒是分外和谐。

      不过,季家就算不如从前了,府上也不止这么几个人,怎的只让一个小辈和三俩仆从出来接,还姗姗来迟?魏驰回头看了一眼季府有些斑驳的匾额。

      压下思绪,魏驰扬了扬缰绳策马离去。

      偌大的季府尤挂着白绸白帆,夕阳差不多沉下去了,走廊陆续点起了白灯笼,配着灵堂那头传来的悲乐,显出一派凄哀。

      “哭什么!你倒是说,你们娘俩有什么值得倔的……”

      “分什么家?嫡女一归,这府上哪还有你们的位置,就该与我们团结一心,快点把库房钥匙交给我收起来……”

      季庭兰并未直接带季渺之进正厅,而是在门外站了一会,里面的争吵清晰可闻。

      季渺之不太理解季庭兰的用意,默不作声。

      “如你所见,这儿没一个人欢迎你的,二叔想吞了家中财产,婶婶特地吩咐不许去外面接你,让你求着开门。”

      “怎么,怕了吗?”见季渺之不说话,挑眉冷声。

      季渺之只是柔和一笑:“我终归是季家人,无论欢迎与否都要回来的,不是吗?”

      闻言,季庭兰生硬的语调有一丝缓和:“不怕就好,跟我来。”

      正厅里站着坐着不少人,看见季渺之的身影,那张和曾经的季卿林相似的脸,愣怔了一瞬,然后纷纷都站起来。

      中间那个唾沫横飞的男子也噤了声。

      他们神色各有各的微妙,有的皱眉冷哼,有的陌然相对,有的还是扯着手帕,红着眼睛,发髻凌乱。

      “这位是二叔,这是婶子,这是堂哥,这是我娘余小溪。”季庭兰对着眼前这几位,语气散漫地一溜介绍下来。

      季渺之一一叫过,向长辈行礼问好。

      这之后,竟是一片诡异的寂静,直到季庭兰踹了一脚地上的瓷盏碎片——季渺之这才发现堂屋里打碎了不少东西,只是草草清理到旁边了。

      “哎,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那些话不能叫季渺之听到,二叔季英嗣转过身,衣袖上那块像是茶水泼湿的布料被不着痕迹地藏起来。

      他收回不太好的脸色,干笑了两声,眼睛在季渺之身上打量。

      是副少见的美人骨,可惜是个病秧子,瞧那没几分血气的脸和清瘦的身形,估摸着不是个长命的。

      这么想着,他放宽心的同时又有些幸灾乐祸。

      季卿林拼了一辈子,也没有个儿子来继承衣钵,两个女儿一个草包一个病秧子,到头来家业还不是落在最看不起的他身上。

      “好孩子,一路累了吧,院子已经收拾好了,我带你去歇着。”婶婶黎佩露出关切的笑容,到她面前来拉起她的手。

      堂哥季钧礼始终冷淡地注视一切,扯着帕子擦泪的余娘子一直啜泣不曾出声。

      身侧的季庭兰张了张嘴,刻薄的话到底没再说出来,她抿着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上前顺了顺余娘子的后背,打算扶她回房。

      “好,多谢婶婶。”

      “哎,一家人,莫见外。”

      一众人这就四散了,季渺之跟着婶婶穿过庭院拱门,黎佩头上戴着素簪,胸前戴着白花,轻轻挽着季渺之的手臂。

      “渺之啊,你爹娘过世,我们都伤心,忙着商量操办,这才耽误了你回来时辰,你别多想啊。”黎佩柔声解释。

      其实是二爷和季庭兰那个疯丫头因为分家的事吵架,还动了手,二爷被那疯丫头泼了盏茶,余小娘哭哭啼啼的丢人现眼,出来让人见了笑话。

      当然,更有下马威的意思,让这个外面回来的姑娘认清楚主次。

      “我明白的,这些日子辛苦婶婶和二叔了。”季渺之已经知道这话不真,嘴上却表示体谅。

      黎佩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低眉顺眼的样子,满意了,脸上的笑容也放大了些。

      “就在这,都妥当了。”

      眼前的院子大门上刻着“雁声阁”三个字。

      “今儿是最后一日,明日就出殡,幸好你及时赶回。吊唁的宾客来得也差不多了,你好好歇歇,今晚还要忙呢。”

      黎佩只送她到门口,就三言两语告辞了,季渺之带着苏衣进院子,里头有几个侍女在忙碌,见了她便行礼。

      明日出殡,作为直系女儿,她今夜要在灵堂守夜,现下还有些时间回房歇息一会。

      进屋,季渺之关上门,换了身衣服,腰侧的一块淡青色尤为显眼,她唤苏衣拿药油来擦,顺便给肩上的伤换了药,以免露出破绽。

      京城的天很快彻底暗下来。

      季卿林重病昏迷、时日不多的消息是一个月前传来的,季渺之收到传信即刻赶路,想不到才到半途竟同时收到了父亲已经亡故,母亲镇北将军前线阵亡的消息。

      她一下子失去了两位血脉至亲。

      北熏山一战惨烈,镇北军只剩残破的千余人,西边魏家军和东翼驻军连夜北上才守住临仙防线,没有造成百姓重大伤亡。

      郑栖的遗体无法带回,一千旧部带着带着将军的大刀和两只护腕回懿昌,最后听旨编入京城禁军。

      “父亲,母亲,女儿来迟,未能见上最后一面,是女儿不孝。”

      灵堂里,两副棺材并排放着,左边是逝去的季卿林,右边是战场上带回来的一对护腕。

      季渺之跪在地上,三次叩首,最后一次久久不起,再起身时已是眼眶通红。

      她上前奉上六支香。

      眼眸微动,两行泪就落了下来,她抬手拭去,心里头却是没有任何悲伤情绪的。

      墙上的画像,男子相貌如玉,女子英姿飒爽,明明血浓于水,在她眼里却万分陌生,仿佛没有半分联系。

      身后传来响动,是季庭兰来了,她兀自在季渺之身边跪下。

      “人死灯灭,可生者还得过活,你别太伤心,到了这府上,还有更多事要你头疼的。”季庭兰见她垂泪,劝了这么一句。

      只是语调依旧冷硬。

      听闻她这位嫡姐身子弱,今日一见还真是,身形单薄,摇摇欲坠,又生了副极好的样貌,她蹙一下眉,旁人都要觉得自己有罪。

      季渺之的面容是偏白皙的,继承了父亲清冷的美人骨相,又是在水乡长大的,眉眼间有着母亲的英气却又更显柔和些,及腰的墨发一半用一根素簪挽成低低的发髻,其余没有任何束缚就随意垂落。

      季渺之抬手擦了泪,侧头看去,见季庭兰歪头把玩着手指,面上毫无波澜,琢磨着她些许离经叛道的话,季渺之心里闪过好奇。

      这个妹妹,已然和她记忆中的判若两人。

      二人年纪相差不大,幼时也与寻常姐妹一样打闹玩耍,亲密无间,但时过境迁,哪怕曾经再要好,此刻也是相顾陌生。

      半个时辰不到,季庭兰干脆跪也不跪了,挪到父亲的棺木旁靠着坐下,锤了锤自己酸痛的脚。

      她看向季渺之:“你也坐会吧。”

      季渺之抬头看她,却是没动。

      “你身子弱,真跪一晚上哪儿吃得消。”季庭兰轻轻翻了个白眼,“横竖也没人闲得来指点你,不如好好歇歇,为明天省点力气。”

      季渺之顿了一会,像是听进去了,慢慢起来,缓了缓小腿的麻痛,到母亲郑栖的棺木旁坐下。

      未了,又听见季庭兰小声嘀咕:“活着的时候就没依靠过,死了给我靠靠怎么了。”

      季渺之不置可否,也揉了揉疼痛的膝盖,接下来是许久的沉默。

      大致一算,季渺之离开懿昌已经十年了。

      那年她才六岁,懵懵懂懂,又总生病,连出门都少,对京城、季府没有什么清晰的印象,只依稀记得母亲是个舞刀弄枪的明媚女郎,父亲是个读书弄墨的儒雅公子,后来上了那辆马车,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远在他乡寄人篱下的日子是什么样的呢?

      季渺之垂眸恍惚间,简陋的房屋,讥讽的嘴脸和责罚打骂陡然在脑中闪现。

      ——父亲母亲,你们把我丢在定陵多年不闻不问,我如今也不怨了,倒要谢谢二位,让我名正言顺地回京,手刃仇人。

      微凉的夜风吹进来,季渺之眼里冰凉一片。

      “我迟早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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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2个月前 来自:广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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