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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己为刃
与此同时,在远离这片坟茔阴森与刀光剑影的城东,一辆外表朴素的青帷马车正平稳地行驶在空旷寂静的街道上。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单调而有节奏的“辘辘”声。
车厢内,只点着一盏小小的琉璃壁灯,光线柔和。许知微靠在舒适的锦缎软垫上,闭目养神。她已换下家常的素净衣裙,穿着一件更便于行动的深色骑装,勾勒出纤细却隐含力量的腰身。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沉静。
方才商队头领通过特殊渠道送来的密报已在她手中化为灰烬,散落在角落的铜盆里。消息简短:人已“惊动”,母女“安然”,目标已“咬钩”。计划的第一步,惊动那藏在幕后的黑手,逼其露出更多马脚,算是成了。只是没想到,咬钩的竟是刑部,来的还是萧钧行本人。
这位冷面尚书的速度和狠劲,果然名不虚传。
马车微微颠簸了一下,腰间忽然被一个硬物硌到。许知微睁开眼,伸手探入腰侧暗袋,摸出一个半旧的靛蓝色锦缎药囊。药囊的边角已经磨损得有些发毛,针脚却依旧细密结实。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用同色丝线绣着的一个极其小巧、几乎难以辨认的“舒”字。
一股极其淡雅、带着微苦药味的熟悉气息,透过锦缎隐隐透出。
六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电闪雷鸣的夜晚,带着血腥味的泥泞官道,失控的马车,断裂的尖锐车辕刺入肋下的剧痛…冰冷的雨水冲刷着绝望,意识模糊之际,一个背着药篓、浑身湿透的纤细身影出现在电光之中。
那双冷静而有力的手,在狂风暴雨里稳稳地为她止血、敷药、包扎。那个女子声音很轻,却带着奇异的安定力量:“别怕,死不了。”她甚至没看清对方完整的脸,只记得对方身上,就是这股微苦的药草气息。她昏迷前,只来得及死死抓住对方塞到她怀里的这个药囊。
后来她才知道,那晚救她的“医女”,是当时尚在闺中、却已医术超群的陈明舒。再后来,陈明舒成了大皇子萧钧庭的妻子。
许知微的手指收紧,将那半旧的药囊紧紧攥在手心,坚硬的棱角硌着掌心柔软的肌肤,带来清晰的痛感。她清冷的眼底,翻涌起复杂的波澜,最终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坚毅。
“明舒姐姐…”她对着琉璃壁灯摇曳的光晕,无声地翕动嘴唇,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六年前你雨中救我。如今,我助你登上后位。”这不是交易,是承诺。对那个雨夜恩情的铭记,更是对萧钧庭那份“仁而不愚”的治国之志的认同。
这江山需要明主,这天下生民,需要一个真正心系他们的君王。而她和萧钧行,愿意做那把最锋利的刀,那块最稳固的基石,劈开荆棘,铺平道路。
她将药囊小心地收回暗袋。马车依旧在寂静的夜色中前行,驶向相府,也驶向那已然掀开一角的、深不见底的权力旋涡中心。乱葬岗的短暂交锋只是序曲,刑部案卷房的三日之约,才是下一场无声风暴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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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的灯火,总是比别处更明亮些,也更沉静些。没有过分奢华的装饰,殿内陈设大气而端庄,透着一股内敛的厚重。空气里弥漫着上好的沉水香,气息宁和悠远。
大皇子萧钧庭刚刚送走几位议事的清流老臣,眉宇间还残留着一丝商讨政务后的凝重。他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一身杏黄色的常服衬得他气质温润如玉。他端起手边的青玉茶盏,浅啜了一口温热的茶汤,目光落在书案上刚刚呈上来的两份密函上。
一份墨迹沉稳,字迹清瘦劲挺,条理分明地罗列着工部河工款项的疑点、消失青石的追踪线索、以及王槐妻女口中“南边”和“闪青光”砂土的供述,最后指向城南皇家南山别院近期异常动工的疑窦。落款处,没有名字,只有一枚极其小巧的、以墨线勾勒的微澜水纹印记。
另一份字迹则如铁画银钩,冷硬峻拔。内容更为直接:河工王槐指甲缝中检出皇家御用青鳞石粉,经查证,其性状与南山别院新近填湖所用砂料一致。王槐死前曾于南山别院外围出没,疑窥见隐秘。其妻女已妥善安置,为关键人证。建议明面彻查工部贪渎,暗线直指南山别院背后之人。落款处,亦无姓名,唯有一个简洁如刀锋的“行”字。
两份密函,一柔一刚,一明一暗,如同两条从不同方向奔涌而来的溪流,最终却在“南山别院”与“青鳞石粉”这个致命的节点上轰然汇合,汇聚成一条足以冲垮堤坝的汹涌暗河!
萧钧庭的目光在两份密函之间缓缓移动,温润如玉的脸上,那惯常的平和渐渐被一种更深邃的情绪取代。唇角,一丝极淡、却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与赞赏的弧度,慢慢扬起,最终化为一声低沉而愉悦的轻笑,在静谧的书房里轻轻回荡。
“呵……”他放下茶盏,修长的手指在冰凉的紫檀木桌面上轻轻叩击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微响。目光抬起,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看到了那两位在暗夜中执着穿行、抽丝剥茧的身影。
“孤这两位贤臣啊……”萧钧庭的声音里含着笑意,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如同玉石相击,“倒比孤这等着坐享其成的储君,还要心急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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