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街

　　/第二章/

　　英国/伦敦/一八九六/春

　　老实说，莉莉丝并没有什么旅行计划。如果一定要问为什么她选择漂洋过海来到英国，可能只会得到英法两国距离近且往来密切，这样第一时间就能胡编乱造的答案。

　　顶着春天和煦的阳光站在码头上，莉莉丝认真地考虑去何处转悠比较有趣。她对那些广为人知的好地方没什么兴致，而且作为一个演员，哪怕是休演期间，她也对于表演一类事物保有足够的粘性。本着不多的热爱——更多是出于习惯，以及岌岌可危的职业操守，她决定先去把伦敦城内分布在各处的歌剧院和马戏团逛个遍。

　　灵感嘛，表演需要灵感，此番游历也都是为了灵感。反正她对剧团团长是这么交代的。

　　“但对我来说，表演只是得到报酬必须要做的事。”伊薇特站在高大的男人面前，仰头看着他，“抱歉，本森。身为你的搭档，我却天天东奔西跑，做不到和你一样用心钻研魔术技巧。你想寻找更多灵感的话，去找达米安吧，那孩子在这方面相当有想法。你还记得之前莱拉结束表演的那段别出心裁的谢幕吗？那就是他的手笔。”

　　舞台帷幕后的灯光昏暗，伊薇特的脸笼罩在阴影里，看不太清表情。被唤作本森的男人沉默片刻，后退了一步，看起来并不像对她的拒绝感到失落。他放低声音，犹豫地说：“不，我想说的不是这个。伊薇特，你是我的搭档，更是我的朋友。我只是听到一些传言…你…家里的状况似乎不容乐观，达米安提到你又在抽时间去外面的咖啡馆打工，琳达说她出去采购道具的时候看见你带着弟弟站在街边卖东西。”

　　本森停顿下来，这次他清楚地看见伊薇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扭曲的痛苦，眼神微微和他错开了，但他还是选择继续说下去：“……我从来没有想拿这种事猜疑你，也没有质疑你的精力和能力。你很出色也很坚强，但是让一个十九岁的女孩独自一人撑起一个家庭还是太苛刻了，我希望有什么事情你能和我们这群同伴分享。你知道，虽然我们合作的时间并没有那么长，但我认为大家在这种事上还是都会相互帮助的。”

　　他认识伊薇特大概快有三年了，那时候他二十出头，是个小商人家庭出身的愣头青，加入这个行业算是实现了从小到大的愿望。本森在一众年轻人里有天赋又肯努力，刚刚被作为一个招牌魔术师的好苗子培养。马戏团里竞争激烈，他又天真朴实，不懂得人情世故，被人刻意污蔑陷害了好几次而不自知。那时都是身边一个一起练习的年轻女孩帮他惊险地化解了这些破烂事，她就是伊薇特·哈斯。

　　本森望着伊薇特变幻莫测的神情，他如今面对这些已经不再傻到束手无策，但想起当年的事，也心道她或许和他一样是个直肠子。女孩对那些小人毫不拐弯抹角的诘问和怒骂犹在耳畔，周围人皆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得罪人的话一旦说出口就覆水难收，好在他们遇见的顶头管理人还算得上行事公正，及时处理了这一些列事件，这才让他们没迎来更猛烈的报复。

　　伊薇特此人，他是了解一部分的。

　　这个工人家庭出身的女孩看似单薄的身躯里蕴含着强大的力量，她家里的母亲重病在床、父亲因为一场事故致残而不得不离开岗位、年幼的弟弟妹妹们无力独自谋生。许多像她这个年纪的富家小姐娇生惯养、不谙世事，但她却要只身扛起养家糊口的责任。

　　她凭借出色的能力进入马戏团，配合他这个魔术师的戏法进行协助，或是易容表演、制造节目效果；不表演时在外连续打三份工，当过织工、服务员、送报人和商贩，甚至愿意为了丰厚的报酬接下更危险的工作。所做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想要守护自己的家人而已，纵然命运待她如蝼蚁，但伊薇特从未被打倒。

　　本森记得去年伊薇特的收入由于她不要命般的工作有了极大的增长，她的家人也好过了很多。然而今年……对岸的法国疯狂地风靡起歌剧潮流，英国也不能免俗，马戏团不复往日风光了。这段时间她焦虑地忙碌着，加上悠悠众口传出的消息，他几乎可以确定的是她家里一定因此受到了什么影响，或是遭受了更大的打击。

　　伊薇特几乎是强硬地牵动了两下嘴角，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轻笑，她望向帘缝外闪烁的灯光，只是平静地说：

　　“谢谢你的好意。虽然没什么意义……算了，该准备上台了。拿好你的道具，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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