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熟，迎时雨

　　郁向嵘听到她医院那个妈，又想起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苍老的脸上泛出几抹暗色。
　　梁朝英躺在医院都多少年了，还想着她能醒来呢。
　　郁柏岸察觉出他神色的变化，对郁向嵘道：“爷爷，池南这个研究方向，国内目前的教育资源不一定比国外差。A科大也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
　　池南见他替自己解围，暗松了口气。
　　郁向嵘听了，点头作罢。毕竟他晚上找池南过来，不是为了这件事。
　　他缓了缓表情，脸上露出些笑意：
　　“我叫你来，是想跟你商量下。正好你柏岸哥在这里，你暑假有这几个月的空挡，让柏岸给你安排进公司打个暑假工。严扬也在里面，你去给他做实习生。”
　　池南啊了一声，有些犯难。
　　郁爷爷的目的显而易见，是给自己和严扬制造相处机会。
　　她虽然不排斥和严扬接触，但......郁世的主要业务是金融，和自己的专业八竿子打不着。
　　去给严扬做助理，她能干什么活？
　　更何况，她好不容易放个暑假，只想吃喝睡觉，不想上班。
　　她略带求助地望向旁边的郁柏岸。
　　然而后者神色淡定，显然是已经和郁爷爷达成共识了。
　　*
　　池南很少敢违背郁爷爷的意愿。之前读硕择校算是唯一一次没听他话，坚持选择留在了A市，而不是远赴国外。
　　好巧不巧他刚提了择校的事情，心底正在不满当中，池南不敢再多拒绝，只能默默答应了。
　　池南的事情“商量”完，郁向嵘又转向郁柏岸：“你这边也要抓紧了。”
　　郁柏岸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没有说话。
　　“商家那姑娘什么时候回国？”
　　“下个月。”郁柏岸道。
　　“等她回国，带去见见你大伯公，赶紧把婚事定下来，至少也要先订婚。你眼看没几天就三十了，这么纵容她，一直等，要等到几岁才能结？”
　　郁向嵘的声音多了几分严厉。
　　池南敏锐察觉出空气中多出的不对劲，事不关己，速速退去。
　　她这般想着，起身和郁向嵘行礼道别。
　　“爷爷，那没事，我先出去了。”
　　“嗯。”郁向嵘点点头。
　　*
　　待池南在外面把门重新合上，郁向嵘的脸上散去温和，看向自己的长孙，缓缓问：
　　“你觉得祁祁配严扬，怎么样？”
　　郁柏岸手指轻转了转茶盏，面不改色：“严扬我太不熟。”
　　郁向嵘略带深沉地凝视他：“晚上给你发消息，让你早点回来吃晚饭，你却拖到那么晚，他前脚走，你后脚回。”
　　郁柏岸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公司确实临时有事，耽搁了。”
　　郁向嵘并未追根究底，只道：“严扬如果只是个普通的远房小辈，你不想见他，也就算了。他现在算是南南的相亲对象，你就不想多了解了解？”
　　郁柏岸没有说话。
　　郁向嵘移开目光，也饮了一口热茶，故作随口道：“她的高中、本科、硕士学校和专业，都是你给精心挑的，怎么现在她的相亲对象，反而不上心了？
　　郁柏岸浅淡摇头：“爷爷，严扬感兴趣的是她本人，还是郁家，您应该比我清楚。”
　　郁向嵘捏茶盏的手顿了顿，空气静默了几秒。
　　他不置可否，放下茶盏：“她是我郁向嵘的养孙女，冲着郁家来，和冲着她个人来，两者不冲突。最重要的是，她本人看起来也很喜欢严扬。”
　　郁知行听到最后一句话，眸色微凝，敛容不再多言。
　　*
　　池南坐在走廊长椅上，仰着头瞧着黑色夜空，静静聆听雨声。
　　后面传来一道熟悉的脚步声，她迅速蹦起来，一转身，差点和郁柏岸撞了个满怀。
　　立即退后数步，定了步伐，轻叫了一声：“......柏岸哥。”
　　郁柏岸嗯了声，墨色眸子飘着几抹辨不出的情绪。
　　池南看他一眼，小声关切问了句：“你怎么了？”
　　郁柏岸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问：“等我有事？”
　　池南心道他怎么知道自己在等他。
　　她想起刚刚爷爷的提议，像一条被摆在案板上的鱼，尝试再挣扎几下：“哥......你方不方便帮我再劝劝爷爷，暑假能不能不去公司......实习。”
　　走廊外有微风卷着雨丝飘进来，郁柏岸冷不丁问了一句：“你喜欢严扬？”
　　池南当真认真想了想，点头：“挺喜欢的。”
　　郁柏岸眸光暗沉，盯得池南有些发毛。
　　“你们才认识多久，你知道什么是喜欢？”他声音平平缓缓地飘在空中。
　　池南觉得，这话多少带了些他居高临下的俯视和轻蔑，不知哪来的勇气，小声嘟囔了一句：“那肯定没有你对之锦姐那么喜欢，但......也是喜欢啊。”
　　头顶之人顿时没了声音。
　　他站在自己面前，不知为何又逼近了半步，高大身躯和宽肩将走廊顶端灯光倾数挡住。
　　身上独特的幽香此刻带着几分冷意，池南被迫踉跄退后一步，脚步一虚差点踩空。
　　她哎呀了一声，偷瞄上去，猝然和他的幽深瞳眸对视，又迅速避开。
　　赶忙道歉：“对不起啊柏岸哥。”
　　他和之锦姐的婚事一拖再拖，估计早成一块心病了，自己方才还故意提他伤心事，确实十分不礼貌。
　　良久后，郁柏岸恢复了往日的沉静，声音微冷：“既然喜欢他，那就去上班吧。”
　　池南：“......”
　　没挣扎成功，她有些垂头丧气：“那我这几天，准备准备。”
　　郁柏岸垂眸看着她：“明早8点出门，跟我车去公司。”
　　池南：“......啊？明早？”
　　“带上身份证，办理入职要用。”他话毕，转身走了。
　　等等......柏岸哥......
　　池南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轻叹了一口气。
　　*
　　翌日起床的时候，窗外的雨已经停了，还少见地出了太阳。
　　池南看了眼时间，早上7点半，还有半个小时吃饭时间。
　　她打着哈欠下了楼，站在餐厅门口，向里面飞快扫了眼，没见人影。
　　她松了口气，坐下餐桌，端了一碗粥，舀了几口进嘴里，对旁边上菜的一个保姆问：“王阿姨，柏岸哥呢？”
　　“少爷在书房呢。”
　　“他不是要上班吗，怎么不下来吃早饭？”
　　“少爷早吃完了，平时这个时间点都已经去公司了，今天是......”王阿姨瞄了她一眼，笑着没再说话。
　　池南：“......”
　　好吧，今天应该是在等她。
　　池南读书时住校，很少回郁家。
　　偶尔回家，早上一般要睡到八九点才起来，对郁柏岸日常的习惯倒是没有太注意。
　　一想到他在等自己，池南压力又大了几分，喝粥的动作不免加快了些。
　　几个阿姨持续不断地进来给她上各式包子和糕点，池南边吃边左右观察了几分钟，抓住旁边的钱阿姨，随口问了句：
　　“钱阿姨，小年呢？”
　　“小年啊。”钱阿姨提到小年，瞟了她一眼：“她走了，昨晚走的。”
　　走了？池南顿了顿，眼神移开，哦了一声。
　　她低头咬了一口糕点，淡定地嚼着，没有问原因。
　　钱阿姨并未多言，放完菜后退出了餐厅，想起小年，轻叹了口气。
　　那小姑娘昨晚突然跑到自己房间哭诉，说季叔一言不合把她给开了。
　　不说原因，也不容她任何解释，季叔前脚刚离开，后脚她这段时间的工资就尽数打在了自己账上。
　　郁园的住家保姆工资高，多少人挤破头皮要进来。
　　好不容易在这里干了一个月不到，却突然莫名其妙被辞退，她自然受不了这个委屈。
　　小姑娘泪流满面地拉着自己，求自己帮忙去和季叔说下情，至少要问出个辞退的理由来。
　　钱阿姨一听是季叔亲自赶人，腿都懒得抬，扯了几张纸巾给她擦眼泪，随便安慰了几句就算了了。
　　季叔是谁的人，这座园墅里的人心知肚明。
　　上面那位要赶的人，她一个老保姆，能有多大发言权？
　　她做家政二十多年，在郁园待了七年，郁家人和其他豪门相比，算是很好伺候，很有涵养的一类。
　　郁柏岸作为新一任的家主，对待保姆、司机这些员工可谓仁义，就连自己丈夫生病花的钱、儿子毕业后的工作，都是季叔给安排解决的。
　　对待在郁园工作的人，郁柏岸只有一个雷点。
　　小年这姑娘，虽然手脚麻利，眼里有活，架不住她年轻轻轻，爱给主人分三六九等。
　　一进郁家就在雷点边缘蹦，自己明里暗里提醒她几遍，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
　　池南三下五除二炫完早餐，回房间时，刚巧碰到下楼梯的郁柏岸。
　　他站在楼梯转角，穿了一如既往的深色高定配套西装，配一条暗格纹锦绣领带。
　　穿戴齐整，盘靓条顺，神色淡然，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
　　马上就要从家里的长辈变成自己的顶头上司，池南对面前的男人又多加了几分畏惧，压力山大。
　　心脏紧张地重跳了几下，飞快躲闪开视线。
　　“柏岸哥......你要走了吗？”
　　郁柏岸点头，右手轻巧系着左手腕袖扣，一边稳步迈下楼梯，在离她只有两三个台阶上驻足。
　　他身上幽淡的木调香水气息暗攻过来，池南身体微凛，蹙了蹙鼻头，潜意识想要远离，却又觉得......怪好闻的。
　　郁柏岸俯眸扫了她一眼。见她茂密乌黑的长发披肩，额前还有几根乱毛飘翘着。
　　身上套了一条棉质睡裙，裙摆处还残留着刚从床上爬起来的褶皱。
　　睡裙领口略宽松，从他这个角度看，很轻易地能透过衣领滑下，顺着更深邃的曲线蔓延......
　　目光悄然移开，郁柏岸抬起眼睑，沉淡道：“去换好衣服，我在楼下等你。”
　　“哦，好！”池南立即点头。
　　和他擦肩而过时，又听他补充了一句：“头发扎起来，另外，穿衬衫，系好领口纽扣。”
　　池南怔了怔，低头瞄了眼自己的软趴趴的睡衣领口，条件反射抓起按住，不知胡思乱想了什么，耳根当即微烫。
　　她哦了一声，登登上楼，回了自己房间。
　　她收拾好，出门时，郁柏岸的那辆幻影已候在门口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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