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与九》

　　便利店的自动门"叮咚"一声滑开时，九正用拇指摩挲着打火机的砂轮。水跟在他身后半步，冰柜的冷光把他后颈的汗毛镀成银白色，像初冬芦苇的绒毛。

　　"喝什么？"九拉开冰柜，白雾立刻缠上他的手腕。水盯着那些五颜六色的易拉罐，突然发现啤酒的铝罐和九的银质打火机是同样的金属光泽。

　　"随便。"她说完就后悔了，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卫衣抽绳。

　　九轻笑一声，拎出两罐麒麟啤酒和一瓶透明液体。水看清瓶身上的"Gin"字样时，他已经转到冷冻区，T恤下摆随着动作掀起一角，露出腰侧若隐若现的淤青——上周篮球赛的纪念品。

　　结账时水抢先用手机扫码，九挑眉看她，扫码枪的红光在他瞳孔里跳了一下。收银员把酒装进塑料袋，塑料绳勒出的菱格纹让水想起小时候养死的金鱼。

　　停车场的小电驴蓝得发亮。九长腿一跨坐上去，发动机发出哮喘般的嗡鸣。水犹豫着扶住他肩膀，突然发现他后脑勺有根翘起的头发，在晚风里摇摇晃晃像株倔强的草。

　　"抱紧。"九的声音混在引擎声里。水的手刚碰到他的腰，小电驴就窜了出去。风把九的T恤鼓成帆，她不得不把脸贴上去，闻见洗衣粉混着淡淡烟草的味道。某个颠簸的瞬间，她的嘴唇不小心蹭到他肩胛骨，那里立刻泛起一小片鸡皮疙瘩。

　　宿舍楼下的长椅还带着白天的余温。九变魔术般从裤袋掏出不锈钢杯，冰块叮叮当当落进去。"尝尝我的特调。"金酒划出优雅的弧线，气泡水在月光下嘶嘶作响。水接过杯子时，他的小指在她掌心短暂地停留了半秒。

　　第一口酒滑入喉咙时，水呛得咳嗽起来。九笑着拍她的背，掌心温度透过薄薄的卫衣布料传来。"第一次喝金酒？"

　　水点头，眼眶因为酒精的刺激微微发红。九的调酒意外地好喝，柠檬片的酸涩中和了酒精的辛辣，薄荷叶在舌尖留下清凉的余韵。

　　"我高中去酒吧学的。"九晃了晃杯子，冰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那时候老板是个英国人，教了我不少。"

　　水小口啜饮，杜松子的香气在舌尖蔓延。她想起解剖课上的植物标本，那些被保存完好的枝叶，在福尔马林液里永远鲜活。

　　回到宿舍后，水的手机亮起。九发来视频通话的请求，她犹豫了三秒才接起。

　　屏幕里的九正在切柠檬，水果刀反射的月光在他脸上游走，像一尾银鱼。"干杯。"他的声音通过电子设备传来，带着细微的电流杂音。水举起杯子，隔着屏幕与他碰杯。

　　凌晨两点十七分，九开始用勺子背面碾薄荷叶。水看着他睫毛在手机镜头里投下的阴影，突然发现那弧度和自己杯沿的柠檬片一模一样。他的锁骨在屏幕里泛着微光，仿佛盛着半勺月光。

　　"你醉了。"九突然凑近镜头，瞳孔在暗处放大成两潭深井。水这才发现自己在无意识摩挲口罩边缘——她甚至不记得什么时候摘下了它。风吹动九那边的窗帘，一截烟灰掉在桌面上，保持着完整的圆柱形。

　　三点零六分，九开始哼一首走调的老歌。水看着像素组成的他，突然希望此刻有场大雨，好让这个夜晚变得潮湿而漫长。当他的脸终于枕着手臂趴在桌上，屏幕里只剩下他头顶的发旋，水轻轻挂断视频，发现自己的倒影还停留在黑屏里，嘴角挂着陌生的弧度。

　　这样的夜晚持续了好几天。

　　他们约在傍晚六点的宿舍楼下，九总是迟到十分钟，带着一身阳光和烟草的气息。水坐在靠窗的位置等他，指尖在桌面上敲出无声的节奏。

　　"今天吃什么？"九拉开椅子，把背包随手扔在一旁。他今天穿了件黑色T恤，领口有些松垮，露出锁骨上的疤痕。

　　"随便。"水说，但九已经起身去窗口，回来时端着两碗牛肉面和一小碟泡菜。"你最近总吃这么少。"

　　水低头搅动面条，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九吃饭的样子很专注，偶尔抬头看她一眼，眼神像夏夜的风，温热又轻盈。

　　饭后他们照例去便利店买酒。九开始记住水的喜好——她不喝太甜的，讨厌威士忌的烟熏味，最喜欢的是他调的Gin Tonic，多加一片青柠。

　　小电驴穿过校园的林荫道，水抱着九的腰，脸颊贴在他的背上。他的体温透过T恤传来，心跳声在风里变得模糊。

　　某个夜晚，水在视频里问九："为什么喜欢调酒？"

　　屏幕那头的九正在往杯子里加冰块，闻言顿了顿。"因为可控。"他缓缓倒酒，金黄色的液体在灯光下闪烁，"酸甜苦辣，比例对了就好喝。"

　　水想起他那些混乱的人际关系，想起他抽屉里未拆封的教科书，想起他锁骨上的疤痕。九的世界像一杯未完成的调酒，所有的成分都在，只是比例尚未找到。

　　"那你呢？"九突然问，"为什么学计算机？"

　　水沉默了一会儿。"因为代码不会骗人。"她轻声说，"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九笑了，举起杯子。"敬可控的，和不可控的。"

　　水与他隔空碰杯，酒精在血液里燃烧，像一场缓慢而温柔的火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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