泳往情深

　　“你们都好好练，总有一天也能站上世界大赛领奖台！”

　　万清澜鼓励他们。

　　队里有个瘦瘦高高的小男孩，万清澜第一次进来就注意到了。他皮肤黝黑，完全不像是每天泡在水里训练的孩子，但臂展惊人，一眼能看出是个练游泳的好苗子。

　　可能是性格内向，等那些围着万清澜的孩子们散开了，他才鼓起勇气上前搭话：“姐姐，你是从几岁开始学游泳的啊？”

　　“5岁，已经练了十几年啦。”他的声音很小，万清澜不由得也降低了自己的音量。

　　“我都快15了，12岁的时候爸妈才送我去体校。”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充满了对自己的质疑，“他们都说游泳要从小练，像我这种10岁之后开始的根本出不了成绩。”

　　万清澜盘腿坐在泳池边，招呼他一起：“来，坐这。”

　　“你叫什么名字？”聊了这么久，万清澜竟然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张成溢。”

　　“我问你，你为什么学游泳？”

　　“因为小时候爸妈工作忙，怕我偷偷在外面玩水。后来上初中成绩不好，听说练体育能加分爸妈就送我去体校了。”

　　“那，你为什么来这里了？”

　　张成溢思考了一下，如实答：“体校老师说我个子高，臂展长，适合练游泳。教练也正好去学校选人，老师就推荐我了。”

　　“然后你就参加了选拔比赛，拿了前两名，就来省队了？”万清澜替他说完了后面的过程。

　　张成溢一脸疑惑地点头，万清澜接着说：

　　“所以你看。

　　第一，你不是被迫学游泳的，否则在决定上体校的时候你就拒绝了；

　　第二，你是有竞技的积极性的，否则不会一直练到现在；

　　第三，你的天赋很好。就像你的老师和教练说的那样，你个子高、臂展长，从你的身体条件来说确实是练游泳的好苗子。

　　就因为他们说你学游泳晚你就怀疑自己了？

　　张成溢犹豫着摇了摇头。

　　万清澜抬头，用下巴指向不远的江衍：“你们江教练学游泳也比较晚，但他一年进省队，两年进国家队。你觉得他成绩怎么样？”

　　“骆爸说他拿过青奥会金牌。”因为退役早，所以关于江衍的消息网络上没有太多，但骆其深有时候也会拿江衍做例子来激励他们。

　　“是啊。”万清澜点头，转而对他进行“灵魂提问”，“那你觉得你比他差很多吗？”

　　张成溢支支吾吾不敢说话，脸红了一大片。

　　“好了不逗你了。

　　你的天赋是别人抢不走的，你既然自己也有心想走竞技体育这条路，那就好好练。

　　只有练了、比了，你才知道自己行不行；不练、不比，你的上限可就永远在这里了。”

　　万清澜留下这句话，希望他能真正领悟到里面的意思。

　　省队的伙食一向不错，万清澜很喜欢营养师变着花样的搭配。只是去了国家队之后少了杭市的特色菜品，导致她一直想着这一口，这不，破天荒吃了两大碗。

　　“小江，你今天晚上回家吗？顺路送送清澜。”

　　“酒足饭饱”后，骆其深开始“指挥”江衍。

　　万清澜连连拒绝：“骆爸不用了，我吃太饱，先消消食。”

　　“不是看电影吗？等你消完食还能赶得上？”骆其深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留。

　　江衍已经拿上了车钥匙：“走吧。”

　　万清澜只好不情不愿地跟上。

　　到了停车场，万清澜直接积极主动地去拉后门，被身后的江衍一把按住，同时打开副驾驶的门：“坐前面。”

　　“哦。”万清澜不满地背着他翻了个白眼。

　　“去哪？”车子发动，江衍转头问。

　　“我家，兴泰华苑。”

　　江衍轻笑：“不去看电影了？”

　　“我乐意。”

　　“行。”

　　杭市的夏天很热，车里尽管开了空调也抵挡不住从窗户和门的细小缝隙里挤进来的热风。

　　万清澜歪头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不停后退的景色，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去哪儿这是？”明显偏离路线的走向让她有些烦躁。

　　江衍不语，只是一味地往前开。在万清澜双手抱胸快要忍不住骂人的时候，终于靠边停下。

　　“下车吧。”

　　江衍替她打开车门，外面的热气一下子钻了进来，和里面的冷气纠缠。

　　万清澜不放心地先探出个头，看见是熟悉的地方才放心下车。

　　毕竟她年轻貌美的，在自己出生地被劫了算怎么个事？

　　“来这干嘛？”

　　江衍带她来的地方叫“青山公园”，不管是距离训练馆还是她家都不算近，如果非要说一个来这里的理由，那估计就是——人烟稀少。

　　想到这里，万清澜心里不禁又“咯噔”一下。

　　“故地重游，找找曾经的感觉。”

　　“谁要跟你故地重游？”

　　大晚上的，来这个“前不见人，后不见人，转一圈还是不见人”的破地方，说杀人灭口还差不多。

　　江衍自顾自地在前面走，万清澜只能硬着头皮跟上。比起被陌生人“抛尸荒野”，她觉得还是熟人作案的可能性小一些。

　　两人在湖边一处石墩子前停下。

　　“还记得那艘船吗？”江衍指着湖对岸已经缺了几块板的木船。

　　那是青山公园刚修缮的时候就有的。

　　当时省队只放月假，一个月放两天，因为年纪小，不少家长都每周去一次队里看孩子，导致放月假的时候大家很少回家，就大家约着到公园玩。

　　但不敢玩水，只远远看着别人划船。

　　“废话。”当时万清澜羡慕别人羡慕得不得了，但队规最终还是战胜了内心的冲动。

　　“可惜，这里都荒废好几年了。”江衍的声音有些无奈。

　　青山公园选址并不好，远离市区，交通也不方便。

　　但铺天盖地的宣传让它享受了几年的风光生活，后来周边类似的公园多了，来这里的人就越来越少，以至于后面直接荒废了。

　　可惜，他当初还下决心要和她一起来划一次船的。

　　穿过湖面的风吹在脸上让原本的炎热有所缓解，万清澜的心也得以平静。

　　“可惜什么？不合适的东西放在不合适的地方，结局只能是这个。”

　　就和他一样，放下了成绩和荣誉，只会被慢慢遗忘。

　　“送你。”

　　江衍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正方体盒子。

　　万清澜下意识想接过，但手伸到一半又缩回：“什么？”

　　“青奥金牌，说拿了国际大赛金牌送你的。

　　我只有这一块。”

　　万清澜进省队的时候7岁，江衍12，可第二年他就跳级被选进了国家队。

　　去国家队之前他承诺，拿的第一枚国际大赛金牌带回来送给她。

　　可惜，等到17岁他才在青奥会的赛场上拿下这块金牌，而之后，在他距离世界冠军最近的那年，受伤了。

　　万清澜心情很复杂，强忍着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双眼猩红看着他：“我要这个做什么？”

　　“当初说好的。”江衍把盒子往前又伸了伸。

　　她再也忍不住，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

　　“当初？什么当初？

　　说好什么了？

　　当初说的事情多了去了，你只记得这个吗？”

　　眼泪一滴滴地从她脸上滑落，但她坚强地压抑着自己的哽咽声。

　　江衍心里被刺痛，他知道她在介意什么，可生活的无奈让他在面对这样的难题时也束手无策。

　　他走上前，犹豫着抬手，最终还是把眼前的人抱进了怀中。

　　这次万清澜没有挣开。

　　终于平静下来，万清澜抬头，入眼的便是一如三年前深邃的眸子。

　　“你放开。”她试着动了动肩膀，但江衍抱得太紧。

　　从怀里出来顿觉神清气爽，万清澜着急地深呼吸了几口。

　　“是我食言了。”江衍郑重其事地看着她，“但我从来没有忘记跟你说过的每一句话，包括现在和你说的这句：我喜欢你。

　　我不知道这句话会不会对你造成困扰，但我觉得有必要现在和你说清楚。

　　我们第一次认识就是在省队，你天赋高、能力强，是当时队里年纪最小的。你喜欢拉着大家跟你比赛，大家把你当妹妹照顾，只要你提出来了都满足你。

　　后来我进了国家队，国家队的训练安排和节奏都和省队不一样，没什么认识的人，我练得很痛苦。

　　两年后你来了。因为主项都是混合泳，我们和在省队一样天天一起练，成绩进步很快。

　　一直到我受伤。

　　我受伤之后，对下水产生了恐惧，虽然经过康复训练后有所缓解，但心里始终有个坎。那个时候你在备战青奥会，训练强度那么大的情况下还每天晚上陪我加练，帮我克服了困难。

　　你的努力让你以打破世界青年纪录的成绩拿下了金牌，但我也不得不选择了退役。”

　　说到这里，万清澜已经有些动容。

　　“我告诉自己竞技体育的魅力就在于遗憾，但我无法坦然接受自己做个‘逃兵’。

　　所以我一直坚持训练，反复看你参加比赛的视频，希望还有机会能兑现当初许的生日愿望。

　　但是……”江衍的声音弱了下来，“你能再等等我吗？”

　　现在的他，还不能不顾一切地去为了理想拼搏。

　　“你说的话作数吗？”万清澜反问。

　　江衍坚定点头：“作数。你等我。”

　　谁问他这个了？万清澜欲言又止。

　　“蚊子多死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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