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季雨

　　放学的时候，大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徐氏兄妹告诉宗晟，今晚去姥姥姥爷家吃饭，爸妈来接他们。

　　宗晟没回答，而是半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的问明真怎么回家。

　　明真正在想事情，突然被问到，声音缓缓：“我…我坐地铁回去“

　　徐从璇一脸关切，明真推推她的肩膀：“好了，你们走吧，我又不是小孩，别担心”

　　这下宗晟没了留下来的理由，只好跟着徐氏兄妹回家。

　　明真站在教学楼门口发呆，Q市的海风裹着雨水的潮湿感扑面而来，她透过连廊望着高三楼，却始终迈不开脚步。

　　蓦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连廊尽头由远及近的走过来，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明真浑身一颤，她第一反应是想逃避，她想撑伞离开，却悲哀的发现自己忘记拿伞，她强迫自己镇定，越是如此，心脏跳动的越快。

　　鞋子叩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逐渐逼近，明真指节不自觉地掐进掌心，她缓缓回头。

　　“哥......"这个称呼脱口而出的瞬间，眼圈泛红，她看见他拿伞的手骤然收紧，骨节泛白。

　　"谁让你来的？"清冷的声音穿透雨声，声线压得极低，却带着明显的颤音。明真有些委屈的看着他，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钟望舒，他怎么能这么说她呢。

　　"说话。"他向前逼近两步又猛然停住，他闭了闭眼，喉结滚动，突然抬手扯松制服领带，心脏像被泡发的海绵一样，天知道，他有多意外和失态。

　　明真不自觉地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凉的瓷砖墙面。她不合时宜地想，原来一中周五是全校统一放假的。

　　“是我，是我自己要来的”她捅破这层窗户纸，她使劲抹了一把眼泪，把头转到一侧。

　　雨声忽然变得很大。明真看着雨水从屋檐滑落，在地面溅起激烈的水花。钟望舒已经走到她面前，熟悉的雪松香混着雨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冷不冷”钟望舒看着她光裸的腿问她，明真没反应，他叫她，声音低哑：“真真”她抬起脸，一双圆圆的眼睛，沁着泪珠，瘪瘪嘴巴，很小声的说冷。

　　钟望舒的肩膀垮下来，抬起的手在空中顿了顿，只剩下一声叹息般的气音。他解开外套，呢料外套裹住她时，还带着他的体温，她下意识裹紧衣服，试图留住余温。

　　“回家吧。"他微微倾伞，将大半伞面让给她，"雨下大了。”

　　车内暖烘烘的，放着舒缓的音乐，明真有些昏昏欲睡，像只猫儿一样，脸埋在衣服里，汲取那一丝微弱的温度，不知不觉靠在钟望舒身上睡着了。

　　钟望舒就这么静静地凝视她的睡颜，此刻，眼底的挣扎，痛苦和克制一览无余，他深深叹了口气，有些事情好像适得其反了，他想问她为什么要来，可看见她那么难过的表情，一下子就说不出口了，答案是什么也不重要了。

　　钟望舒的住处距离一中不远，十几分钟的车程，车子停下时，明真还在熟睡，呼吸轻缓，钟望舒心一软，眼底是自己都没发觉的笑意。

　　"真真，到了。"

　　明真含糊地应了一声，却往他怀里钻得更深。钟望舒无奈地摇摇头，他轻手轻脚地将明真拦腰抱起，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脖颈上，若有若无，扰人心绪，怀里的人闻到让人心安的雪松香，无意识地用脸颊蹭蹭少年的衣角，融化了钟望舒一身的凛冽。

　　一进门，就看到玄关处摆放着两个行李箱，钟望舒的目光在那贴满贴纸的粉色行李箱上停留片刻，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

　　他将人抱到主卧，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在床上。睡梦中的明真皱起眉头，嘴里含糊地嘟囔着什么。钟望舒静静地注视着她，最终在床沿坐下，修长的手指轻轻抚平她微蹙的眉心。

　　半夜，明真在混沌的梦境里辗转醒来。羽绒被不知何时垂到地上，身上还穿着校服，衬衫黏在后背，室内温度适宜，她却觉得浑身燥热。迷迷糊糊间，她撑起身子，赤脚踩上冰凉的地板，一瞬间，感到头重脚轻。

　　她端起床头的水杯喝了一口，还是不解热，跌跌撞撞地推开房门。

　　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钟望舒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他穿着黑色的家居服，窗面映出他修长的身影，精致的侧脸显得有些朦胧。

　　“我知道，我会好好照顾她的”钟望舒低垂着眼，声音沉沉，像是在发誓。

　　明真站在走廊的阴影里，发烫的脑子还没完全清醒，只觉得热得难受。她张了张嘴，声音软绵绵的：“哥……我想洗澡。”

　　钟望舒闻声抬头，手机还贴在耳边，目光却已经落在她身上，他一顿，像是在逃避，草草地对电话那端说“您早点休息，有时间我再给您打电话”

　　挂断电话，他皱了皱眉，有些不满地说：“怎么不穿鞋”明真迟钝的低头看自己的脚，又缓缓抬头，固执的重复着：“我要洗澡”

　　钟望舒盯着她看了几秒，败下阵来，走进卧室拿出拖鞋给她穿上，微凉的手触碰到发热的脚心，明真白皙的脚趾蜷缩起来。
　　钟望舒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明真的异常，他仰头，发现她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发丝粘在脸上，整个人看起来湿漉漉的，又带着点迷糊的娇气。

　　“热？”他站起身，抬手用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眉头瞬间拧得更紧，“真真，你发烧了。”

　　明真好像听不见似的，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控诉着：“你连水都不舍得让我用”

　　钟望舒一时语塞，眼神突然柔软，从前她也是这样的，生起病在他面前娇气又无理，一直没变。

　　他最终妥协似的侧开身，去浴室找出浴袍给明真，明真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他哄小孩似的问：“带衣服了吗”

　　他看着明真点点头，放好水，才放心出去，还不忘补充：“有事记得叫我”

　　明真含糊地“嗯”了一声，关上了门。

　　钟望舒趁她洗澡的时间，翻出医药箱，找到退烧药，想了想，又拿出酒精棉，做完这些，又不放心的给温羲和打了个电话。

　　手机震铃响了十几秒，那端才接通，还带着懒洋洋的睡意，毫不客气的说：“钟望舒，你知道现在几点嘛”

　　钟望舒丝毫没有吵醒别人的愧疚感，心安理得地说：“你几点就睡觉”不等人反应又说“发烧了怎么办？”

　　温羲和彻底沉默，在这几秒钟他的大脑仿佛失去了思考，他都要怀疑钟望舒是不是被上身了，话到嘴边滚了滚，没忍住：“你有病吧？发烧了吃药，问我干什么”说完，迷顿的大脑猛然清醒“不对，明真刚到你那里就生病？”

　　“你知道了？”

　　“嗯哼，今晚刚知道”温羲和大大方方的承认。

　　钟望舒嗯了一声，不意外他知道，合着就他自己才知道自己妹妹来，有些说不出的挫败。

　　温羲和毫不留情的嘲笑他：“除了明真，我是想不出第二个能让你因为一点小事紧张的人了”

　　钟望舒张了张嘴，不可置否，他蓦地想起什么，脸色有些难看，心脏重重一跳。

　　“别担心，你先给明真吃药降温，退了烧就没事，她这估计是水土不服”温羲和宽慰他，让他放宽心。

　　他声音很轻，像是自嘲：“我是不是过于紧张了”

　　温羲和收了笑，他也不是傻子，有些事情看破不说破，他这个旁观者不好去介入，他点到为止：“望舒，我知道你自有打算，不要让以后难以收场”

　　“知道”他是脑子抽了才给人精打电话。

　　挂了电话，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手机上，有些心不在焉，他随手划了几下，又放下。

　　浴室的水声淅淅沥沥地响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往浴室方向看。

　　十分钟。

　　二十分钟。

　　水声没停，但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盯着浴室门看了几秒，突然站起身，大步走过去，敲了敲门：“明真？”

　　没有回应。

　　“季明真！”他声音沉了几分，又敲了两下，里面依旧没有回应。

　　指节在门板上叩出急促的节奏，他的心沉了沉，直接拧开门锁。

　　蒸腾的水雾扑面而来，浴缸里的水已经漫到边缘，明真歪着头靠在边缘，长发湿漉漉地散在肩侧，脸颊泛着病态的红晕，眼睛半阖着，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昏沉得睁不开眼。

　　钟望舒呼吸一滞，三两步跨过去，一把关掉水龙头，伸手探向她的后颈，滚烫的温度让他瞳孔骤缩。

　　“真真！”他托住她的肩颈，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慌乱，“醒醒！”

　　明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视线涣散地对上他的脸，小声咕哝，声音又软又轻：“哥哥。”

　　钟望舒喉咙发酸，咬紧牙关，扯过一旁的浴巾草草将她裹住，打横抱了起来。去他妈的理智，季明真是他的宝贝。

　　她的身体烫得惊人，隔着浴巾温度传过来，凉意和热度交织，让他手臂的肌肉不自觉地绷紧。

　　“你是要吓死我吗？”他怒其不争的说了一句，却收紧了怀抱，快步走向卧室，“发烧还泡冷水澡？”

　　明真靠在他胸口，呼吸灼热，只隐约听见少年急促的心跳声。

　　咚、咚、咚。

　　像是要撞破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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