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化于盛夏之前

　　**（1）**

　　沈昭站在五楼走廊的窗前，看着林予阳的身影消失在街角。

　　掌心里的巧克力已经开始融化，黏稠的糖浆渗进指纹缝隙，像某种无法言说的情绪。他盯着看了很久，最终没有吃，而是用包装纸重新包好，塞进了校服口袋。

　　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门从里面打开了。

　　“怎么这么晚？”母亲的手语在昏暗的玄关显得格外清晰。她鼻梁上还架着翻译用的眼镜，脸上满是疲惫——显然又熬夜工作了。

　　沈昭下意识把右手藏在身后：“临时加班。”

　　母亲的目光落在他袖口。深褐色的血迹已经在米色校服上凝固，像一片锈迹。她的手指突然颤抖起来，快速比划着：“你受伤了？”

　　“不是我的血。”沈昭侧身进屋，避开母亲想要检查的手，“有个顾客打架，我拉架的时候蹭到的。”

　　这个解释显然没能说服她。母亲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当她的指尖触到那些陈年疤痕时，沈昭猛地抽回手：“我累了。”

　　卧室门关上的瞬间，他听见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闷响。从门缝看去，母亲正蹲在地上捡散落的药片——那是她焦虑症发作时吃的镇定剂。

　　沈昭把额头抵在门板上，巧克力在口袋里发出轻微的碎裂声。

　　**（2）**

　　第二天清晨，沈昭在楼道里发现了林予阳。

　　少年正坐在台阶上啃饭团，耳钉在晨光里闪闪发亮。见到沈昭，他跳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早啊！我算过时间了，从这里走到学校要二十分钟——”他变魔术似的从背后拿出另一个饭团，“所以帮你带了早餐。”

　　沈昭盯着那个被捏变形的饭团：“你几点来的？”

　　“五点半？”林予阳歪头，“你们这栋楼的声控灯特别敏感，我踩个影子它都要亮。”

　　晨风吹起沈昭的刘海。他突然注意到林予阳左臂的伤口只用创可贴随意贴着，边缘已经有些发红。

　　“伤口要感染了。”

　　“啊？哦这个啊——”林予阳满不在乎地甩甩手，“其实我带了纱布，但单手实在绑不好……”

　　沈昭夺过他的书包，从侧袋翻出急救包。台阶太窄，他不得不单膝跪在比林予阳高一级的台阶上。消毒水气味弥漫开来时，他听见头顶传来带笑的声音：“原来优等生也会随身带急救包？是因为你要去打架吗~”

　　“闭嘴。”沈昭用力系紧纱布结，满意地听到对方倒吸冷气。

　　林予阳却突然凑近：“谢谢你……” 温热的气息扑到沈昭的耳边

　　沈昭手一抖，棉签掉在地上。
　　“别离我这么近……”
　　“为什么？”
　　“你很烦……闭嘴吧。”

　　**（3）**

　　青屿高中的篮球场正进行着运动会比赛。

　　沈昭坐在看台最高处写着试卷，却总被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打断。场中央的林予阳刚完成一记扣篮，掀起球衣下摆擦汗时，露出线条分明的腹肌。女生们的欢呼几乎掀翻屋顶。

　　“沈大学霸也会来看训练？”周子睿一屁股坐到他旁边，“哎呀，你才高一~离高考还有两年呢~别总是沉浸在你那个什么知识的海洋里了~再说了，学霸轻轻松松都能考上大学吧”

　　沈昭抬头看了周子睿一眼：“要不是全校同学都要来看运动会比赛我才不来……还有，你别管我。”

　　周子睿笑着说：“对高二的学长说话要尊敬~”

　　“滚……你闭嘴。”沈昭没好气的说。

　　铅笔芯突然折断。沈昭看着试卷上划出的长长墨痕，想起昨晚林予阳说的“四年前”。这不紧让沈昭有些头疼。

　　一声叫喊打断了沈昭的思绪。当沈昭抬起头时看到林予阳单膝跪地，一脸痛苦的捂着自己的脚腕。

　　**（4）**

　　更衣室里弥漫着止汗喷雾和橡胶的味道。

　　“嘿嘿~谢谢你~”林予阳坐在长凳上晃腿，“谢谢你帮我~校医今天没来~不过我没什么事~你简单帮我包扎一下就好~”

　　沈昭蹲下来握住他的脚腕，触到的瞬间就皱起眉：“肿成这样还说没事？”

　　林予阳突然不说话了。沈昭低头替他缠绷带时，听见头顶传来很轻的抽气声。抬头看去，少年正咬着下唇，睫毛垂下来投下一片阴影，竟显出几分罕见的脆弱。

　　“疼？”

　　“嗯。”林予阳声音闷闷的，“其实我超怕疼。”

　　沈昭动作顿了顿。他想起对方手臂挡酒瓶时的毫不犹豫，想起腰侧那道缝了七针的疤。这个声称怕疼的人，身体里仿佛装着某种矛盾的开关——对他人疼痛的敏感，对自己伤痛的麻木。

　　绷带缠到第三圈时，林予阳突然问：“你昨天为什么没吃那块巧克力？”

　　沈昭的手停住了：“你怎么知道的？”

　　林予阳笑着说：“你说呢？巧克力从口袋里流出来了哦~”

　　沈昭低头看到自己校服上衣口袋的一片棕色有些烦躁。

　　“我的错~我的错。下次给你一个完整的……”林予阳轻轻脱下沈昭的校服外套，“我回家给你洗了明天再给你”

　　更衣室的白炽灯嗡嗡作响。沈昭终于抬起头，装作无所谓的样子：“顺便你……”

　　林予阳突然转移了话题：“四年前那个巷子里，”林予阳的声音哑得不像话，“如果我跑得再快一点……”

　　沈昭猛地站起身。

　　**（5）**

　　沈昭把剩下的巧克力扔在地上：“你到底想证明什么？”包装纸在风中哗啦作响，“怜悯？赎罪？还是——”

　　“我心疼你。”

　　林予阳的话让沈昭愣在原地。

　　远处传来放学的钟声。沈昭看着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绞在一起，突然感到一阵荒谬。这个闪闪发光的人，居然在心疼他腐烂的伤口。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让别人看到我的疤痕吗？”沈昭卷起袖口，露出纵横交错的伤痕，“因为它们提醒我，我不堪的过去。我不愿意再提起曾经的过往，麻烦你以后不要再提了。。”

　　林予阳只是盯着沈昭的伤口发呆。

　　“别用你的标准衡量我。”沈昭转身走向楼梯口，“我不需要——”

　　手腕被猛地拽住。林予阳的掌心滚烫，声音却冷得像冰：“那你为什么要留着这块巧克力？明知道包装袋是破的，会流出来。”

　　沈昭僵住了。

　　“为什么帮我？”林予阳逼近一步，“为什么……”他的拇指摩挲过沈昭腕内侧最深的疤，“每次我碰这里，你的脉搏都会变快？”

　　暮色四合，沈昭听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6）**

　　当晚的梦境混乱不堪。

　　沈昭梦见十四岁的自己蜷缩在巷角，而奶茶店门口的林予阳突然转头看向他。梦里的少年穿过雨幕跑来，递出的不是巧克力，而是一把钥匙。

　　“这是……”

　　“储物间的钥匙。”梦中的林予阳笑着说，“我偷来了。”

　　沈昭惊醒时，发现天已经变得明亮，树叶沙沙作响。

　　窗外，初夏的第一只蝉开始鸣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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