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

　　林明霁没想到不过随口一问，谢洵竟然答应了。此刻众人拘谨了不少，一改纨绔的浪荡形象，站如松行如风，端出了自己身为世家子弟最好的形象，连陈燃雪都收敛脾气端庄了不少。

　　除了走在最后的两人，一如既往的松弛。林明霁本就冷淡，对人对事都一幅不在乎的模样，而谢洵身份地位摆在那不是自己放在心上的事，更是连视线都吝啬于施舍。

　　也不知道什么毛病就答应了林明霁的请求。

　　灵昭寺立于山林之间，要先登上一段不短的青石台阶，寺外有一棵古树，上面挂满了红绸缎子。细看之下全是世人的所愿所求，听说灵昭寺特别灵验，所以灵昭寺终年香火不断。

　　那群爱凑热闹的世家子弟早在登上寺庙的那一刻就兴致冲冲的进去上香祈福了，而林明霁却站在树下静静注视着里面的动静，周身冷清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露出些许寂寥之意。

　　“林小姐不进去？”耳畔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谢洵不知何时同她一起站在树下。

　　林明霁声音平淡如水：“凡是来此处的人皆是心有所求，心有挂念，我一个人了无牵挂就不必了。”

　　“林小姐真的心无所求吗？是不必还是没有？”谢洵不知道想到什么，嗤笑一声：“贪财慕势者求财，追逐名利者求名。大家都是肉体凡胎，是人都会心有所求的。”

　　林明霁反问：“那殿下呢？殿下说人皆有所求，殿下不进去吗？”说罢朝那个敞开的大门一扬下巴，向他示意。

　　谢洵轻哼一声，抱臂站在树下，他一抬眼刚好正对里面的佛像，语气格外不屑：“我不信神佛。”他十五岁领兵，尸横遍野的沙场上滚过，尔虞我诈的朝堂趟过，从来只相信自己。

　　林明霁被他狂傲的姿态震了一下，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不动声色，赞同道：“殿下言之有理，神佛虚无缥缈确实不可信。”

　　谢洵：“......”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不知为何两人站在一起又格外的和谐，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默契。

　　寺庙内陈燃雪咬牙愤恨的盯着外面的人，她出生名门，兄长疼爱父母更是把她高高捧着，要什么有什么，这是她第一次尝到嫉妒的滋味。

　　她看着谢洵跟林明霁有说有笑的样子，甚至荒唐的从谢洵脸上看出一丝宠溺，妒火简直要把她烧的失了理智。

　　就在她几乎要按捺不住走向他们的时候，一个人站在了她身旁，“我姐姐跟秦王看起来还是挺登对吧。”

　　“登对什么？不过是乡野回来的土包子，她也配？！”陈燃雪几乎是立刻侧头看向来人，厉声呵斥，不知是为了说服他人还是说服自己：“就算她是侯府嫡女的出身又如何，侯府现在没人了，只剩她一个不过是个壳子，京城谁会把她放在眼里，她也配的上秦王？”

　　“配不上也有婚约了。”林明意的视线一直落在林明霁身上，不曾挪开，“陈小姐再心有不甘难不成还能毁了这桩婚约。”

　　-

　　下山之后，林明霁遇到林府的小厮在东张西望，见到她后那小厮露出心虚的神色，支支吾吾的把林明意率先回府的消息告知林明霁。

　　林明霁听完一阵无语，她是跟林明意同乘一辆马车出来的，如今她先行离开了要她如何回去，步行吗。

　　小厮见林明霁脸色难看，连忙将头垂的更低了，但他终究没敢说出口，从这回到林府就算乘坐马车都得半个时辰，步行回去恐怕脚都得磨破一层皮。

　　林明霁呼出一口气，也不想为难这名小厮，林明意就是冲着她来的，赤裸裸的刁难，打定主意不想让她好过。

　　“你们林府的下人都是这么以下犯上的吗？”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只见谢洵脚步悠然的走到林明霁身侧，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着一枚玉佩，上面用小篆刻着一个秦字，也不知道在后面听了多久，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小厮见状，险些腿软跪了下来，他不认得秦王，但他认得那玉佩上的字，怎么也没想到林明意交给他的是这样一份苦差事，他原以为只是传话而已。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小厮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以下犯上的罪名他担不起，“小的只是听命行事啊。”
　　谢洵任由他磕头磕了半晌才慢悠悠道：“你求错人了。”

　　小厮反应过来，又连忙将脸转到林明霁这边，嘴里不断嚷着“大小姐饶命”，林明霁被嚷的心烦便让他起来了。

　　不一会儿，面前停下一辆低调的马车，春山正坐在前头拉着马车，她听见谢洵吩咐道：“你先送人回去。”

　　就在林明霁愣神的时候，突然感觉一抹亮色朝她怀中抛来，连忙接住定睛一看，正是方才谢洵一直把玩在手里的玉佩，摸起来细腻滑润，林明霁愕然的看着他。

　　谢洵解释道：“这枚玉佩你随身带着，有需要可以凭此玉佩找王府帮忙。”

　　林明霁懂了，这东西相当于秦王的一次承诺，只要她有需要的地方可以随时差遣王府的人，太过贵重，林明霁承受不起，差点想直接塞回去给他。

　　看出了她的意思，谢洵直言道：“就当见面礼。”

　　林明霁：“......”哪有人是拿这样的承诺当见面礼的，也不怕她拿着玉佩干出一些大逆不道的事。

　　她这样想也就这样问出来了，谢洵反问她：“你会吗？”

　　林明霁一噎：“不会。”

　　-

　　回到林府，林明霁依然没想清楚这枚玉佩该怎么处理，收起来怕被林府的有心之人拿到，戴在身上又过于显眼，明晃晃的昭示着秦王的身份，林明霁不打算出一趟门像猴子一样被人围观。

　　思来想去，自己做了一个大小正合适的香囊，将玉佩放进去戴在身上，不引人注目又能贴身保管。

　　等忙完这一切她终于想起来约了张蕴在烟雨楼，次日趁着无人注意从后门溜出去，上了绿盈在外面准备的马车。

　　烟雨楼是京城有名的茶楼，这里聚集着江湖人士、平民百姓，还有达官贵族，整座烟雨楼除了有名的吃食还有莺歌燕舞，嘈杂的声音杂乱无序，热闹非凡。

　　三楼的听雨阁中，林明霁与张蕴相对而坐，张蕴气定神闲的倒茶喝茶，说道：“我爹在家中不常提起朝中的事，你昨日问我的李漾我也只是一知半解。”虽不知道林明霁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将知道的情况一一告知。

　　“我听我爹说李漾贪赃是证据确凿，可是后来却死在了狱中，好像是咬舌自尽，我听我爹说李漾是畏罪自杀。”

　　如果真是畏罪自杀，那谢洵查林宥做什么？那日特意来叮嘱她不要掺和林宥跟李漾的事，很显然林宥知道点什么。

　　如今林宥在户部任职，那李漾在珉洲修建堤坝的工程款必要经过户部拨款，难道这批款项有问题？

　　她总觉得林宥必然知道李漾真正的死因，或许她能去问问谢洵。

　　“你在想什么？”张蕴放松姿态坐在靠椅上，见林明霁出神，伸出一只手在她面前挥了挥，“而且我还听到我爹说什么信，一直没找到。”

　　林明霁：“信？”

　　“嗯，那天我本来想进书房找我爹借马的事，结果无意听到他跟客人谈话知道的。”她那天本来打算去西郊骑马，还约了人，便打算去找他爹借他那匹马却没想到他爹竟然在与人谈话，本来她并不放在心上，若不是林明霁问起她还想不起来呢。

　　林明霁微微一笑，诚恳道：“谢谢。”

　　张蕴无所谓的摆摆手，事情交代完了便起身准备离开，离开之前还让林明霁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找她。

　　不一会房中就只剩林明霁一人，她心里还想着信的事，对外面突然凌乱的脚步声浑然不觉，下一秒房门被人踹开，从外面突然闯进来一个人，那人似乎没想到屋内还有人，愣了一下，看清是谁后大步上前拉过林明霁的手腕就带着人往窗户外面跳。

　　林明霁见到那熟悉的身影后还来不及惊讶，又被人带着跳窗，瞬间吓得惊呼一声，又被身后的人迅速捂住口鼻。

　　窗外还有一条狭窄的走廊，平时几乎无人经过，谢洵将人紧紧拦在怀中，往转角的方向靠，借助墙体遮挡住两人的身影。

　　他们的身后就是方才林明霁所在的房间，在他们刚躲好后紧接着就听见两道说话声。

　　“二爷，这间房没人，茶水还是热的，应该这间房的客人刚离开不久。”

　　“我亲眼看见那黑衣人往这个房间来了，赶紧去搜！今天的事不能被任何人知道。”

　　林明霁听到熟悉的声音后震惊的睁大了双眼，那声音是......林宥？！

　　什么事？

　　谢洵怎么会在这里？

　　一瞬间，所有问题几乎全部浮现在林明霁的大脑，直到感受到身后是男人的胸膛传来滚烫的热度，隔着衣物还能感受到皮肤下的跳动，才意识到他们此刻身处的环境，并且一抬头视线就能看到很远，朝下看是高楼。

　　只一眼，林明霁就感觉心脏要紧张的跳出来，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了她的预想，她挣扎着从谢洵怀中出来，被捂着的口鼻涌进新鲜空气，她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疑惑问出：“殿下怎么在这。”

　　谢洵微妙的一挑眉，而是反问：“你又为什么在这？”

　　待屋内的人走远后，谢洵率先翻身进窗，然后站在窗边伸手扶着林明霁，等人站稳后自行在屋中找了地方坐下，挑着眉等待林明霁的回答。

　　春山从门外进来，在谢洵耳边低声说了什么，谢洵忽然似笑非笑的看着林明霁，摆摆手让春山出去后，“你在查林宥？”

　　此话一出，林明霁就知道她与张蕴见面的事谢洵知道了，便不再否认：“是。”

　　“本王不是说少掺和吗？”谢洵食指曲起，轻点桌面。林明霁在那无形的气势中强撑着，直视他的眼睛，“我寄人篱下在京城唯一的靠山就是林府，我二叔无故被牵扯进这个案子里我怎能不帮？”

　　这话半真半假，语气之诚恳，让人分辨不出究竟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

　　谢洵回看她，说道：“如果林宥并不无辜呢。安定侯府的宅子大火后陛下就派人重新修建了，你可以回去。有你父亲的名头在，京城内暂时无人动你。”

　　“人都不在了，我要个宅子做什么。我只是想知道真相，他怎么说也是我二叔。”二叔两个字说的极轻，林明霁唇角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讽刺。

　　林明霁话音一落，室内陷入一片寂静，一时无人出声，沉默了许久，谢洵低沉的声音响起：“如果林宥并不无故呢，你打算如何？”

　　林明霁一怔，唇角一勾，“那我只好大义灭亲。”毫不掩饰她对林府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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