孑孓

作者:往日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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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林桁上班摸鱼的休息时间,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打开一段模糊的视频。

      高一时林桁在校园论坛上下载的一段芭蕾舞视频。

      随着时间的流逝,视频像素越来越差,里面那些女孩的脸都已经糊到认不出来了,但林桁总能第一时间锁定她的身影。

      林桁从小对“美”这个概念缺乏认知。

      五年级时,画画课的老师留下作业,要求同学们画出一副心目中最美丽的画。

      林桁回家后想了好久,第二天将作业交给老师,然后他被单独扣留下来。

      老师的声音听起来在发抖:“林桁,告诉老师,你画了什么?”

      林桁也很紧张,他认真画了两个小时,尽量画的很贴近现实。难道他的画技和他的语文数学英语一样,再努力也只能考倒数吗。

      “老师在问你话,你画的是什么?”

      林桁回答她:“是妈妈的笑。”

      老师深吸了一口气,打开手机:“林桁,我会通知你妈妈来的。”

      妈妈几天前才因为林桁考倒数被叫过来,现在又要叫她来了。

      在林桁的印象里,好像每一次妈妈来学校,每次和老师说完话,妈妈就会变得心情很差,到家就会把他赶出家门,让他在楼道里待几个小时。

      可是这一次会不同的吧?

      林桁在家的时候,总听见他妈妈在客厅里大笑,和别人说同一件事情:“……那个老色胚,趁我爸一走,他就从隔壁窗户里钻进我的房间,我等他脱掉裤子,咔嚓把他下面那个东西剪下来丢到楼下,那里一群狗呢,你不知道当时狗抢得有多激烈……”

      林桁数过,他妈妈在这件事情上笑的次数最多。

      所以他把这个画面画出来,交给老师当作业。

      可是妈妈和老师一样,都不喜欢他的画。

      妈妈脸色铁青地把他从学校领走了。

      林桁回到家里,很认真地盯着鱼缸。

      自从他养的鱼死了以后,他从楼下的大水缸里接了一瓢有虫子的水。这个世界上也许很少有人发现这个他十岁就懂的真理。

      养虫子比鱼容易多了。

      林桁突然把鱼缸端起来:“妈妈,妈妈!”

      “吵死了,你要干什么?”妈妈不耐烦地吼他。

      林桁惊喜道:“鱼缸里面的小虫子,我看到它变成蚊子飞走了。”

      林桁想起老师批作业时经常骂他是社会的蛀虫,所以他询问这个家里唯一的大人:“我以后也会变成蚊子飞掉吗?”

      他妈妈突然发疯了,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她说自己生了一个智力障碍,脑残,然后把她唯一认识的几个精神类病症,包括神经衰弱和精神分裂都骂上了。

      林桁被妈妈赶出去,他捧着那个很大的,装满水的鱼缸差点摔下楼梯,而门嘭得一声关掉了。
      幸好有人及时接住了他,还有他养的小虫子。

      林桁小时候个子还没像初中高中那样拔高,在班上还没女生的平均身高那么高。老师说,大部分女孩子长得比男生要快一些。

      比如面前这个女孩,她足足比林桁高了半个头,眉毛弯弯的,她松开林桁的肩膀,好奇地探头:“鱼缸里面是什么?”

      林桁见过她,她是不久前搬来的楼上邻居。

      他晚上在自己房间打开窗户,经常可以听到楼上传来钢琴声,有时还可以听到她随着节奏哼哼几句。

      林桁已经度过了几个用她的音乐伴奏的夜晚。

      林桁刚刚被妈妈骂了,这时有点说不出口,但女孩很耐心地看着他,那目光像是一种鼓励,林桁犹豫了半天才说:“是虫……”

      “别动,别动”,那女孩突然托住他的手,让他把鱼缸稳稳放在地上,她蹲在地上,“你看这个蛹,马上要变成蚊子了。”

      林桁愣了愣:“什么是蛹?”

      那女孩指着一个比普通小虫子大一点的大块头:“大头娃娃,就是蛹,蛹是孑孓变成蚊子的中间体。”

      怕他不懂孑孓是什么,女孩又补充道:“孑孓就是这个活蹦乱跳的小虫子。”

      林桁心里默默记住了这个小虫子的名字,孑孓。

      鱼缸里偏黑色的蛹,忽然异动起来,先冒出一个脑袋,然后是身体,最后伸出它细长的手脚。

      林桁和她呼吸都变轻了。

      新生的蚊子在蛹上面静静地待了一会儿,然后一展翅膀,飞了起来。

      然后在昏暗的楼梯里不见了踪影。

      那女孩很高兴地拉着他的手:“飞了飞了,你快看,它飞走了。”

      那是林桁最羡慕的时刻。

      假如他也是一只暴雨天以后生在水缸里的小虫子,会不会有人把他带回鱼缸里养起来?他会不会也有羽化的一天,在这样昏暗的楼道里,在某个热情观众的见证下。

      那天以后,林桁经常会在楼梯口遇到女孩。

      女孩总是坐在楼下小卖部的门口,吃着两根棍的连体冰棒,嘴唇被冻得通红,她喜欢从一头开始吃起,另一半就算开始融化了她也不会吃。

      她看到林桁,将嘴里的冰棒掰成两半,不管林桁的反应直接将另一半塞进他的嘴里。

      融化的液体顺着他的下巴流,或者林桁突然冻得一哆嗦,女孩就会笑得很大声,好像这是一件多么有意思的事情。

      吃完冰棒,林桁的嘴也和女孩一样通红了。

      有一次女孩带来一本关于各种虫子图案的书。

      女孩带他到处疯跑,去出租房后面那一片杂草丛生的水滩,或者去别人家外面养花的水缸,他们在寻找虫子。女孩说自己要收集所有类型的小虫子。

      林桁认为她是个很有智慧的人。

      她不像班里的其他同学,只对大家都知道的东西感兴趣。

      女孩能和楼下的大爷大妈们毫不露怯地交流象棋,也会请教收垃圾的老爷爷去哪里卖易拉罐收益最多。

      女孩懂得怎样弹奏愉悦大众的美妙音乐,也懂林桁这个小怪胎对虫子的执着。

      每当林桁带着他赤红打叉的成绩单被妈妈赶出门外时,楼上总是很快噔噔噔地传来脚步声。

      果然,母亲对他的辱骂楼上楼下都能听见,林桁握着那张成绩单,他对自己的愚蠢感到羞耻。

      他没有回头,但有一双手牵住了他。

      是那个女孩故作成熟的邀请:“倒霉的小朋友,要来我家里写作业吗?”

      鹅黄色的窗帘,随风飘荡。

      女孩的家里,没有积满的烟灰缸,没有随处乱丢的内衣和袜子,镜子前没有摆满五颜六色的口红和刺鼻香水。

      也没有大人们火热的搓牌声,和说了一百遍的“狗咬架与生.殖.器”的故事。

      那是女孩一天里最接近安静的时刻。

      她在他身旁看书,看得那么投入。

      林桁在这样漫长的安静里,用余光将她的形状一遍一遍描摹,想将她变成一副永远不会褪色的画。

      偶尔的时刻,女孩读到有意思的地方,她笑倒在桌上,仰起头看他:“你有没有梦到过狗?”

      林桁诚实地回答:“有。”

      女孩接着问:“那你说,狗晚上做梦也会梦到你吗?”

      林桁:“?”

      女孩又笑了:“不知道吧?那你不要再看我了。你跟我一起看书吧。”

      林桁重新向画画课的老师交了作业。

      他不再认为妈妈的笑是世界上最美丽的画面。

      妈妈笑起来会让他联想到楼下那群狗争抢食物而撕咬起来的画面,想到妈妈那个引以为豪了半辈子,其实并不好笑的故事。

      女孩笑起来不会让他联想到任何画面。

      但他会在某个暴雨天,发臭混浊的水缸前,或者蚊虫飞舞的路灯下,还有路过的每一家小卖部,钢琴声响起的瞬间……想起她的脸。

      她好像永远都很开心,永远没有烦恼。

      那林桁的世界,也将永远安宁有序。

      这是林桁和温杳为数不多的两个月。

      两个月后,温杳再次搬离了这个地方。

      睡不着的时候,林桁还是习惯在夜里打开窗户,只是楼上再也没有她的钢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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