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比乌斯情书

　　一觉睡到凌晨三点，凌晨三点的钟声渗进雨声里，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言疏盯着电脑屏幕上凝固的光标，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疲惫从脊椎爬上来。窗外的雨已经下了整整三天，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扭曲的河流，将窗外的霓虹灯光折射成模糊的色块。
　　《雨季尽头》的最新章节停在季雨站在暴雨中的桥洞下，第七遍删除那句"我听见你的心跳混在雨里"时，言疏的后颈突然掠过一丝寒意——不是空调冷风，而是某种活物的注视，像有人正贴着他的椅背呼吸。
　　他猛地回头，书房里只有书架投下的阴影。那些他亲手排列整齐的书脊在昏暗的台灯下像一排排沉默的墓碑，《雨季尽头》的手稿就躺在最显眼的位置，封面上的蓝墨水晕染开来，像一朵正在枯萎的花。
　　"见鬼。"言疏揉了揉太阳穴，转回电脑前。窗外的雨势不知何时变得异常凶猛，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汇成扭曲的水痕，像无数只手指在用力抓挠。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后颈，那里的皮肤出奇地冰凉，仿佛被雨水浸透。
　　电脑风扇突然发出异常的嗡鸣，屏幕白光骤然刺目。言疏皱眉去调亮度，却发现原本空白的文档开始自动跳转光标，黑色宋体字如同墨水渗纸般缓缓浮现：
　　「简妄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指尖触到冰凉的玻璃。他听见作者在键盘上敲下"死亡"两个字，于是笑了笑，用掌心在窗上按出一个模糊的手印。」
　　言疏的呼吸瞬间停滞。这段文字出现在屏幕的刹那，窗外传来"啪"的一声轻响。他僵着身体转过头，只见客厅方向的落地窗上，一道新鲜的水痕正从玻璃中央蜿蜒而下，形状像极了一只五指张开的手掌印。那手印边缘还在不断渗出水珠，仿佛刚有人隔着雨幕贴在窗外，用湿漉漉的指尖按下了这个印记。
　　"这不可能..."陆沉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他走向落地窗，手指颤抖着触碰那个手印。水珠顺着他的指尖滑落，在木地板上留下深色的痕迹。更令他毛骨悚然的是，手印的大小与他自己的手掌完全吻合——就像是他自己从外面按上去的一样。
　　书桌抽屉突然哐当一声响。言疏猛地回头，看见最底层的抽屉正在轻微震动。他记得很清楚，那把美工刀就放在那里，用来裁剪草稿纸的。抽屉的锁扣完好无损，但当他拉开它时，刀刃上却凝着几滴水珠——明明是关着的抽屉，怎么会有雨水渗进来？
　　更诡异的是，水珠在灯光下泛着微弱的蓝光，和第二章那朵蓝玫瑰上的露水颜色一模一样。言疏记得自己这样描写过："简妄摘下那朵蓝玫瑰时，花瓣上的露水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像是吸收了太多深夜的秘密。"
　　电脑屏幕突然闪烁起来。文档还在自动续写，新的段落里，简妄低头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而文字下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像素极低的图片：模糊的雨幕中，隐约能看到一个穿着深色风衣的人影，站在对面公寓楼的阳台上。言疏的心脏骤然缩紧——那栋楼是空置的，他对面的阳台根本不可能有人。
　　"简妄..."言疏念出这个名字时，感到一阵电流般的刺痛从舌尖蔓延到心脏。他创造这个角色已经三年了，一个永远徘徊在雨中的私家侦探，风衣口袋里装着永远不会开花的蓝玫瑰种子。但现在，这个虚构人物似乎正在挣脱文字的束缚。
　　文档继续自动生成文字：「简妄知道作者在看他。阳台栏杆上的雨水倒映出书房里颤抖的背影，多么可笑，创造者害怕自己的造物。他摸了摸风衣内袋里的蓝玫瑰种子——那颗本该在第七章就发芽的种子，却因为作者反复删改而永远停留在胚胎状态。」
　　言疏的指尖在键盘上方悬停，冷汗顺着太阳穴滑下。他从未写过这些内容，更不记得自己构思过蓝玫瑰种子的设定。屏幕上的文字继续流淌：
　　「'你为什么要杀死我？'简妄对着虚空发问，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在最初的版本里，我本可以活到雨季结束。'」
　　这句话像一把冰锥刺入言疏的脊椎。是的，在最初的草稿中，简妄确实活到了结局，但后来他改了主意——一个悲剧结局更有冲击力，读者喜欢被虐心的感觉。但现在，这些被废弃的设定正从虚构世界的裂缝中渗出，如同雨水渗入他的现实。
　　他颤抖着摸向鼠标，想保存文档时，却发现整个界面变成了灰黑色。光标在屏幕中央疯狂闪烁，像一只充血的眼睛。下一秒，所有文字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行加粗的宋体：「你害怕看见我活着的样子吗？」
　　书房顶灯"滋啦"一声爆出火花，在陷入黑暗的前一秒，言疏清楚地看见，电脑屏幕映出的倒影里，自己身后站着一个浑身滴水的人。那人的轮廓与他笔下的季雨完全重合——瘦削的下颌线，被雨水打湿的额发，深色风衣下摆还在不断滴落蓝色的水珠。
　　黑暗笼罩了书房。言疏僵在原地，听见水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啪嗒、啪嗒，缓慢而规律地向他靠近。一股潮湿的寒气从背后袭来，带着雨夜的腥味和某种他无法辨认的花香——是蓝玫瑰，他突然意识到，就是他在第二章详细描写过的那种香气。
　　"简…妄？"言疏的声音卡在喉咙里。黑暗中，他感觉有冰冷的手指擦过他的后颈，正是刚才感到寒意的地方。电脑屏幕突然亮起刺目的白光，文档上只剩下一行字：
　　「现在，换我来写你的故事了。」
　　言疏猛地转身，却撞进一片湿冷的黑暗。他的脚踝传来冰凉的触感——那些蓝色水珠已经在地板上汇成一片水洼，正无声地漫过他的拖鞋。在水面反射的微光中，他看见一双穿着湿透皮鞋的脚，就站在距离他不到半米的地方。
　　"这不可能是真的..."言疏后退时撞上书架，几本书籍砸落在地。其中《雨季尽头》的手稿散开，他惊恐地发现所有纸张都变得潮湿柔软，墨迹晕染成一片片蓝色的污渍，像是被雨水浸泡过。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那声音既陌生又熟悉——正是他想象中简妄的声音，带着雨水般的清冷质感："你给了我思考的能力，却不愿承担后果。每一个删除的段落，每一次重写的结局，都在撕裂我的存在。"
　　电脑屏幕突然开始快速滚动，无数文字如瀑布般倾泻而下。言疏眯起眼睛，勉强辨认出那是《雨季尽头》的所有废弃版本——被删除的开头，被重写的对话，被放弃的结局。它们全部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意识流：
　　「简妄在桥洞下点燃最后一支烟/简妄的枪卡壳时雨停了/简妄发现蓝玫瑰种子其实是玻璃做的/简妄翻开作者的手稿看见自己的死亡证明/简妄简妄简妄——」
　　"停下！"言疏扑向电脑，手指胡乱敲击键盘。屏幕闪烁几下后恢复正常文档界面，光标停在一段新生成的文字上：
　　「言疏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转身看向书房角落的穿衣镜，镜面布满水雾，但依然能看清那个站在他身后的身影——穿着湿透风衣的男人正将手搭在他肩上，而镜中的言疏自己，正逐渐变得透明。」
　　现实与文字的界限在这一刻彻底崩塌。言疏冲向穿衣镜，用袖子擦去水雾。镜中的景象让他血液凝固：简妄确实站在他身后，面容比他想象的更加苍白，眼睛里泛着和刀刃上相同的蓝光。而更恐怖的是，他自己的倒影正在淡化，就像被橡皮擦一点点抹去的铅笔素描。
　　"这就是被'删除'的感觉。"简妄的声音从镜中传来，"现在你知道了。"
　　言疏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皮肤正在变得半透明，能隐约看见下面的血管。书桌上的手机突然亮起，显示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第14章：作家的消失」。与此同时，电脑文档自动保存，文件名从《雨季尽头》变成了《言疏》。
　　雨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言疏跌跌撞撞地冲向窗户，发现外面的暴雨变成了诡异的蓝色，雨滴在半空中凝结成细小的玫瑰形状。对面空置的公寓楼此刻灯火通明，每个窗口都站着一个穿风衣的身影，他们全都抬起手，在玻璃上按下湿漉漉的手印。
　　"欢迎来到雨季尽头。"简妄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这里的时间是循环的，就像你反复删改的章节。只不过现在——"他的声音突然贴近陆沉的耳畔，带着雨水的气息，"轮到我执笔了。"
　　书房的门在言疏面前无声地关上。他转身时，看见简妄正坐在他的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屏幕上，一行新文字正在形成：「言疏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他意识到自己正在变成虚构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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