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濡已秋

　　运动会如期而至，第一天上午便举行了周儒静报名的女子一千五。

　　她体育并不好，但老赵要求除了生病受伤生理期以外每个人至少要报一个项目，周儒静自认为没有短跑的爆发力和田赛的技术，便牙一咬心一横报了这其他人趋之若鹜的女子长跑。

　　站在起跑线上，说不紧张是假的，周儒静装作轻松的左右晃了晃，但心脏不断加速跳动的声音仿佛在告诉她一切徒劳。

　　明明刚刚还在检录处和同班另一个报名一千五的女生聊得热火朝天，现在站在跑道上却只觉得操场如此的大。

　　周儒静开始后悔了，早知道自己报个立定跳远，至少是个短时间就能完成的项目，自己当时是疯了吗竟然以为能毫发无损的跑完这一千五，中考体侧八百米就足够费劲了更别说这一千五跑完还能不能走着回到看台，但是爬着回去确实有碍视听......

　　正沉浸在对曾经的自己的责怪和对十多分钟后的自己的担忧中时，发令枪的声响忽然穿透耳膜直至心脏，那一秒，心脏骤停了一瞬。

　　周儒静没精力再想乱七八糟的了，顺着人流就跑了出去。

　　周儒静起跑时的位置靠里道。通过前两天搜罗到的经验，她想要在一开始的时候匀速慢跑保存实力，可奈何外道的人在开头就猛然加速，企图往里道跑，一个人还好，一群人想要插入里道竟把周儒静撞了个措手不及。

　　再加上周儒静本就还没回过神来，猛然的一挤一撞使得她重心不稳，左脚一侧毫无防备地卡进了操场内侧的下水槽。

　　“咔擦”一声。

　　这是周儒静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完蛋了。”

　　这是周儒静倒下前心中最后的念头。

　　“我靠。”避免影响其他运动员，周儒静扭了一下身体顺势倒在跑道外时不禁骂了出声。紧接着便看到陈欣然和许玥从看台上急忙飞奔下来，还有旁边那个...

　　段秋桦？

　　他跑来干嘛？保护陈欣然？

　　周儒静没心思想这么多了，脚踝处的疼痛已经占据了她大脑中全部的感官，她受伤的那条腿屈起，凭着本能将胳膊架在陈欣然和许玥的肩膀上。

　　可陈欣然和许玥身高相差太多，导致周儒静的整个身体都向着许玥那边倾斜。

　　陈欣然看到跟在她们一旁焦急如焚却又手足无措的段秋桦，不禁叹了口气：“秋桦，快过来搭把手啊。”

　　听到这句的段秋桦只是犹豫了一秒，便马上走到周儒静身后，一手托住她的肩膀，一手从双腿膝盖处托起，不费吹灰之力的将周儒静抱了起来。

　　“？”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周儒静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被段秋桦借着抱起来的力颠了一下，实在不想因为摔下去造成二次伤害，又因为多少要避嫌，周儒静只得两手抓紧了段秋桦的胳膊两侧。

　　少年的体格明明还未发育完全，却已经十分健硕挺拔，抱着周儒静的胳膊隐隐发力，隔着布料也能感受到紧实的肌肉下滚烫的血液。

　　周儒静从小很少与异性有接触，更别提初中时情窦初开，之后与异性刻意保持距离更甚。

　　在此之前，周儒静从未想过，在触碰到与自己截然不同的硬朗的体格时，心底竟会泛起涟漪。

　　可光是这一丁点的动摇，便让周儒静陷入深深地自责，抓紧段秋桦的手不自觉的松了许多。

　　“我的一百米快开始了，我得去检录了，周宝你注意安全。”许玥看着腕上的手表焦急的说到。陈欣然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这不是有我嘛。”

　　段秋桦一边在陈欣然的带领下快步走向医务室，一边仍不时的低头挂心着埋头在他胸口的周儒静。

　　不知是不是周儒静的错觉，她总感觉段秋桦走路时快时慢，一路上没好意思抬的头在此刻带着探究的目光抬起，猛然，对上了一直低头盯着她的那双眼睛。

　　又如同在走廊的第一次见面，毫无预兆的对视，又很有默契的移开了眼。

　　陈欣然在一旁静悄悄的观望着这边，偏过头竟笑了出声。

　　“？”

　　周儒静很是疑惑，刚要出口问询，陈欣然便道“段秋桦我知道你什么心思，但周周还受着伤呢，你还是快点吧。”

　　话音刚落，段秋桦耳边便泛起了不易察觉的潮红，自觉加快了脚步。

　　到了校医室后，一个很年轻的女医生检查了一下她的脚踝：“还好只是轻微的踝关节扭伤，你放学前没事的话就先在这里待着吧。”说罢便看向旁边的一男一女：“你们谁和我去拿冰块和绷带？”

　　“我去，”没等段秋桦开口，陈欣然便急忙说到“秋桦你在这里看着点周周。”

　　段秋桦刚要迈出的右脚又默默收了回来。随后慢慢坐到了周儒静旁边。

　　女医生和陈欣然走后，周儒静单独和段秋桦独处一室不自在的很，不知该不该主动说话缓解尴尬，只得低头盯着自己肿胀的脚踝。

　　见段秋桦也没有和她交流的打算，便自顾自的想试着活动一下脚踝，可刚一动，便听旁边段秋桦“啧”了一声。

　　“别动。”

　　闻言，周儒静愣了愣，转头望向段秋桦时不巧又对上视线，连忙又低下了头。“嗯”的一声点了点头。

　　这天晚上躺在宿舍的床上，想到后来医生和陈欣然回来后自己和段秋桦之间仍存在的那一点不自在，周儒静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平日里如果睡不着就会出去走廊晃悠一阵，可今天许玥好不容易将她连托带扶的送到上铺，凭她自己一个人是怎么也下不来的。

　　周儒静疑惑的很，疑惑段秋桦毫无边界感的行为，疑惑自己摔倒时段秋桦焦急跑来的眼神，疑惑他抱着自己奔向医务室时的对视，疑惑自己想要动一下脚踝时他的嗔怪与制止。

　　明明大多时候陈欣然都在场，他为什么还会有这些令人费解的行为。

　　难道说城里人开放到连女友闺蜜也要一同关心照顾了吗？

　　周儒静对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

　　也许仅仅是因为自己想多了呢，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周儒静自小便对周围的环境与人十分敏感，这份敏锐的感知让她比同龄人更会察言观色投其所好，但也给她带来了超载的精神负荷，时常感觉自己会想得太多，想的太复杂。

　　人与人之间也要互相帮助的嘛。

　　周儒静在心中默默认可了这个理由。

　　*

　　那天老赵开会回来知道了周儒静受伤的事情后，先是托人去女生宿舍将周儒静安顿了好一番，之后特批了一天的假允许她留在宿舍休息，让她第三天篮球比赛时过去给二班加加油就好了。

　　二班女生比其他班女生都要少，老赵说，就算篮球打不过别人，在班级气势上也不能输了。周儒静光是听到传话同学的转达，也能想象到老赵说这话时眼中蕴含的期待与希望，于是便答应了老赵会去加油。

　　开幕式办的很隆重，开场便有好几支啦啦队上场表演热场，引得篮球场周围看台上的观众惊呼一片。紧接着便是万众瞩目的表演赛。

　　陈欣然不知道通过什么方法竟然抢到了距离球场最近两排的观赏位，和周儒静挨着坐了下来，二班“场外啦啦队”的十几个女生正聚在一起对着口号。刚对到一半，MC解说便开始介绍双方参赛队员，随着每位队员的入场，场下的呼喊声连绵不断。

　　周儒静正聚精会神的看着，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高一一班——23号——段秋桦！校队主力队员——得分后卫！”

　　周儒静下意识的往场上看去，只见段秋桦身穿印着名字的白色球衣，从球员通道一边慢悠悠的跑入场内，一边朝着四周高呼他名字的观众挥手致意。

　　少年的身材像是雕塑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小麦的肤色泛着健康的光泽，每一块肌肉都轮廓分明，瘦削的下颚线如同棱角分明的线条在光影中流转，细长且微微上挑的丹凤眼中丝毫不掩饰他的野心。

　　室内球场的灯光极其耀眼，映在少年眼中仿佛炽热的火焰，可再耀眼的光芒，也敌不过十七岁少年的肆意昂扬。这一幕，周儒静此后记了好久。

　　他昂首阔步，挥手致意转到陈欣然的方向时，竟抬手向这边给了一个飞吻。

　　这个方向坐着的观众沸腾了，正因不明所以，所有人都激动不已。

　　唯一一个自认为知道这个飞吻传向何处的周儒静却莫名感受到心头的一丝酸楚，低下了头。

　　可陈欣然如同什么也没有意识到一般，拉着周儒静的手就朝场上挥动。

　　周儒静不明所以，错愕的看着陈欣然，又转头看向场上，段秋桦竟偏过头抿嘴笑了。

　　“判若两人。”周儒静心想。

　　她更不理解了，现如今不仅不理解段秋桦，她连陈欣然都开始搞不懂了。

　　“可恶的小情侣秀恩爱还要拉上无关人员一起。”周儒静咬牙切齿地念念叨叨。

　　陈欣然没听清她说了什么，转头问“什么？”

　　周儒静摇了摇头“我什么也没说！”

　　球员入场完毕后，双方队员开始热身，周儒静胳膊肘架在腿上，双手托腮看着段秋桦快速运球上篮的背影，不知怎地竟与从前一段记忆不断重合。

　　开学那日！

　　对！就是开学那日自己在窗边看到的球场上给自己留下深刻印象的那位。竟然是他！

　　也对，自己在第一天便带着“带资入学”的偏见去看他，自然不会想到那日球场上带球如入无人之境的那人是他。

　　周儒静对自己的偏见而感到愧疚，于是下定决心要认真的观看场上的比赛，全身心的为自己曾戴有色眼镜认识的段秋桦加油呐喊。

　　即使他可能永远不会在意。

　　响亮的哨声如利剑破空，回荡在偌大的球场，周围观众安静了一瞬，比赛开始。

　　比赛刚开始双方就不留余力地去进攻，防守。段秋桦所在的队伍有一个很瘦的高个，在跳球时就拿到了球权，将球快速传向他们队的一位戴着运动眼镜的高三生。

　　真不愧是高三生，刚一拿到球就快速冲向篮板，想要快速上篮拿下首颗进球。就在这时对面的防守也到位了，黑队一位身材高大的留着胡茬的男生迅速挡在了眼镜男的进攻路线上，眼镜男停下了脚步开始原地运球，就在场上节奏慢下来时，看也没看就向后方传了出手。

　　此刻，在眼镜男斜后方等待已久的段秋桦接到球，迅速退至三分线外，起跳，投篮，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唰！”空心入网。

　　四周看台沸腾了，口哨声，鼓掌声，呐喊声不绝于耳。周儒静松开了方才因为紧张而紧握的双手，才发现手心早已被冷汗浸湿。

　　段秋桦在篮球入网的那一刻便向自己和陈欣然这个方向抬头一笑，那神情仿佛一只做了好事正在摇着尾巴求表扬的小狗。周儒静眸光微动，可随即又认为自己这点情绪的不合时宜，偏过了头。

　　坐在一旁的陈欣然反倒一点也不关心场上的情形，还在和旁边的女生排着下午要给本班加油的口号，始终没有往场上看一眼。

　　眼镜男笑着跑来和段秋桦击了一掌，这个三分球无疑极大的鼓舞了本队的士气，其他球员也开始热血沸腾，不再因为这场盛大的表演赛而放不开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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