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落入盛夏

　　林夏屿收回视线，默不作声的把收银台上的小袋整理好，正打算进后屋看一下库存的。
　　门口的风铃再次响起。
　　陈颂推门而入，带着一身微汗，黑西裤，白衬衫领口微敞，手中还提着一摞文件袋。另一只手拿着刚买的咖啡，像是顺路来散步的，眼神一扫，就落在收银台后那个正低头整理塑料袋的男人身上。
　　“哟，这画面真不常见。”他挑了下眉，语气里满是笑意，“堂堂京北林工，今天是打算在我这儿正式转行做零售了吗？”
　　林夏屿头也没抬，语气平平：“你再晚来五分钟，我就去你办公室老板了。”
　　“啧，这么凶。”陈颂走到他面前，把咖啡一搁，顺手将文件摊开在收银台上，“你就不能像个合伙人一样，见到老板来慰问，还端杯茶？”
　　林夏屿瞥他一眼，拿起文件看了几秒，把上方的封皮拉开，直接进入正题：“你不是说那个项目的材料补齐了吗？”
　　“嗯。”陈颂点头，语气也跟着收敛了些，“京温大桥的事，这次新提交了一份内部记录，时间点和你当时提交离职申请差不多。”
　　“项目后期的施工方案我没过。”林夏屿冷静地说，“我当时就觉得出事迟早的。是他们硬压下来的，我不签字。”
　　“问题是你没签，但也没留下书面异议。”陈颂将文件往他那边推了推，轻声说：“领导偏袒竞争那边，你离开虽干净，可项目事故真查起来，你也脱不了干系。”
　　林夏屿没说话，低头翻文件，骨节分明的手指翻过每一页，目光极静。
　　“我来之前顺便去打听了下，”陈颂靠在收银台边，语气低沉几分，“内部有人开始查了，虽然还没扯到你，但……他们找的人，已经绕到你原来的团队。”
　　片刻沉默，林夏屿将文件合上，声音低哑但清晰：“负责人名单能动吗？”
　　陈颂目光微顿，随即道：“理论上可以，但需要走流程。我先问问。”
　　陈颂看着他，语气却比刚进门时沉稳了些：“你确定要把这事掀开？这回不只是撇清责任了。”
　　林夏屿抬眼，眼神坚定：“不是撇清责任，是有人该为这事负责。”
　　他语气不急不缓，却如刀锋入鞘，藏着不容动摇的锋利。
　　陈颂盯着他看了几秒，“好，我来配合你，往下走。”
　　林夏屿没有接话，低头把文件重新理好，像是在做一项例行工作。指尖按在封面上，停顿了片刻。
　　“如果真要查，就得趁他们还没开始删。”他说。
　　陈颂点点头，伸手将文件收回袋中，“明天我安排人去调资料，有结果第一时间给你。”
　　林夏屿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门口的风铃轻响，带进一缕夏日微风。阳光从门外斜斜落入，洒在两人身上，光影交织。

　　陈颂收好文件，没急着走，而是晃了晃手里的咖啡杯：“晚上别回家宅着了，我和江翊约了局，一起吃个饭吧。你回来这么久，也没好好聚过。”
　　林夏屿正准备转身进后屋，听见这话，脚步一顿，淡声回应：“今天不行，得回家吃饭。”
　　“哦？”陈颂挑了下眉，“你妈叫你回去的？”
　　林夏屿“嗯”了一声，随手理着收银台边的账本，“前两天打电话催了，说我这次回来都没露过面。”
　　“也是，你妈要是知道你天天窝在我这店里切哈密瓜，估计能把我电话打到炸。”陈颂语气里带着点调侃。“还是早点回去，别殃及无辜。阿姨那脾气我害怕。”
　　林夏屿没接话，只是合上账本，把桌面理了理，随手把一张写着进货清单的小便签递给陈颂：“你明天记得补下货，哈密瓜那批快空了。”
　　“知道了，你比店长还敬业。”陈颂接过进货清单。
　　“走了。”林夏屿点了点头，出了门。

　　傍晚快六点，阳光偏西，晚风略起。天边的云被太阳烧成了橘红，小巷子里弥漫着石板路晒过的暖意。
　　林夏屿插着兜，慢悠悠地穿过两条街，拐进幸福小区大门。门口保安朝他点头打了个招呼，他也点了点头，继续往里走。
　　刚走到自家单元楼前，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另一边走进楼栋门。
　　是宋橘。
　　她换了一身居家的长裙，素色的棉布衬得人干净清爽，手里拎着个白色饭盒，步伐轻快地踏进单元门。电动门“哔”地一声后慢慢关上，隔绝了外头的风。
　　林夏屿脚步一顿，望着那扇门缓缓合上，，才继续往自家单元门走去。
　　上楼之前，他在小区一角的露天凉亭前顿了顿——那儿正聚着几个中年大叔，饭后散步看别人打麻将，热火朝天。
　　“哟，小林回来了？”其中一个戴眼镜的叔叔冲他打了声招呼，也是他爸的牌友，。
　　“周叔叔，嗯，刚回来。”林夏屿礼貌地回应。
　　“你爸还在打呢，估计还有个一圈，刚才还说你晚上回来吃饭。”
　　林夏屿也没上前凑热闹，只是礼貌的点点头，继续往楼里走。

　　就在林夏屿走进单元楼不久前，宋橘正拎着一袋垃圾从楼上下来。
　　晚饭快好了，宋妈妈让宋橘把厨房垃圾提下楼扔掉，顺便叫她爸回来吃饭。长裙轻轻拖曳，脚步轻盈，垃圾袋拎在手里，却丝毫不影响她清爽干净的气质。
　　小区凉亭边的麻将桌前，吃完晚饭，几位中年大叔正打得热火朝天，牌声、笑声此起彼伏。
　　她走近，顺手将垃圾扔进不远处的分类桶里，从人群中找到宋爸。
　　“爸，吃饭啦，妈叫你快点回去。”
　　正摸牌的宋爸爸抬起头，看见她笑得眼睛弯弯，“哎，好好好，知道啦！”
　　一旁的林爸爸正坐在对面，他眼神一转，看见这个姑娘身形清瘦，气质干净，眉眼温温的，乍一看有点眼熟。再听她喊“爸”，又一看宋老哥一脸骄傲的样子，便忍不住说：
　　“哟，这是你闺女？真不错，长得漂亮，有礼貌。”
　　宋爸爸咧嘴笑得更开心了，“那可不，跟她妈一个脾气。”
　　林爸爸笑着摇了摇头，语气里却带点不动声色的酸：“别人家的姑娘啊，还知道下来叫老爸回家吃饭。我家那小子——回来都半个月了，电话都没打一个，连张脸都没见着。”
　　“今天回家吃饭，还要她妈打电话三请四请，给请来的。”
　　“哈哈，你不是说他最近忙？”宋爸爸一边起身一边笑。
　　“他要是真忙也就算了，还不是天天神神叨叨地不知道去哪儿躲清净。要不说啊，还是女儿贴心。”
　　“你行了啊，你们家那小子早回来了，我还在门口碰见了。”刚刚在门口碰见林夏屿的周叔叔为他伸张正义。
　　“人家那是孝顺，不让你在打麻将的时候分心。哈哈哈。”
　　宋橘听得模模糊糊，只当他们在闲聊，礼貌地点了点头，催了一句：“爸，快点啦，汤都要凉了。”

　　“走啦走啦！”宋爸爸提着茶杯跟几位牌友告别，“你们继续啊，我先撤。”
　　林爸爸一听儿子已经回家了，也赶忙加快脚步，往家走。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林爸爸还瞥了一眼他们的背影，又默默在心里嘀咕：要是我家那臭小子哪怕有她一半省心，我做梦都能笑醒。

　　一刻钟前，林夏屿回到家，换鞋、洗手，厨房里饭菜香气四溢。
　　“妈。”
　　林妈在厨房，背对着他盛汤呢，锅盖一掀，热气腾腾，蒸得她额头微微冒汗。
　　听见他的声音，她回头看了一眼，语气带着一丝责备却满是关切，“怎么才回来？饿了吧？饭快好了，你爸还在打麻将，估计也快回来了。”
　　林妈妈话刚说完，玄关那边便传来开门声。
　　“哟，真巧，说曹操曹操到。”她笑着嘟囔一句，进厨房端菜。
　　林爸心情不错的推门进来，抬头看见客厅里的儿子，随即念叨，“哟，还真在家啊，没跑。”
　　“回来半个月也不回家，害得你妈这几天饭都多做两口，怕你突然回来。”
　　林妈妈当场笑林爸：“你还说呢，昨天一听儿子回来了，今天一大早，就上菜市场了。”
　　一家人说着话，围坐在餐桌边。桌上菜色不多，却样样家常，热气腾腾的汤锅里飘着玉米、胡萝卜和排骨的香气。
　　林爸爸夹了口菜，开口说道：“听你妈说，你这次回来在这边开了家餐吧？什么时候开的？在哪儿？”
　　“就在前程路那边，”林夏屿淡淡地应着，“刚开始试营业。”
　　“哟，那不错啊！”林爸爸一边点头一边打趣道，“我们什么时候去捧捧场？看看你小子都整了点啥名堂。”
　　林妈妈也笑：“你爸嘴刁，可别被你吓跑了。”
　　“吓不跑。”林夏屿勾了勾嘴角，语气平静却带点骄傲，“我家开门做的是招牌生意。”
　　“哟哟哟，口气不小，那更得去瞧瞧了。”林爸爸笑着摇头。
　　“你妈还说你是不是失恋了才忽然回来......”林爸一时高兴说快了。
　　“快多吃点，妈再给你乘碗汤。”林妈一边给儿子盛汤，一边在桌底下，给老头偷偷来了一脚，附带个白眼。
　　“没恋，单身。”林夏屿解释道。
　　“那要不妈明天给你介绍介绍几个，阿屿，咱也算数不小了。”林妈一脸认真的看着儿子说道。这不得来全不费工夫。
　　“妈，不急，不急，我还忙着呢。”
　　“好好好，忙，你忙你的，姑娘的事儿，妈来忙。”
　　“快吃，快吃。”
　　饭桌上气氛融融，林爸林妈没问他怎么忽然回南山、也没问他打算待多久，更没追问他还回不回京北了，仿佛一切都不重要了——只要他回来，坐在饭桌边，就足够了。
　　筷子间，悄悄溢出的笑意，落在这晚霞余晖里，落在这一顿热气腾腾的饭菜间，像是悄悄把什么东西慢慢落了地。

　　与此同时，宋家餐桌上也热气腾腾，宋妈边盛汤边问：“可可，你这次回国打算待多久？”
　　“我前两天面试了南大。”宋橘拉开椅子坐下，“这次回来不走了。”
　　“真的？你不是说你导师想让你在那边工作么？”宋爸惊喜地看她，“那你上班时间定了吗？”
　　“真的。比起来，南大机会更不错，所以导师也支持我回来。”
　　“都接到通知，下周一去报道了。”宋橘已经迫不及待想吃她妈做的糖醋小排了。
　　烫的她，把排骨在嘴里又炒了一遍。
　　“那学校离你那公寓好像有段距离？”宋妈递过来一碗汤，又皱起眉头，“南山这边早晚高峰又堵，你晚上回去也不安全。要不回家来住？让你爸接送你。”
　　“妈，我都多大了，还不放心啊。”宋橘忍俊不禁。
　　“妈就是嘴上念叨，你别嫌烦。”宋爸正在帮宋橘转餐桌圆盘，把排骨转到女儿面前。
　　“宋可可，厉害着呢，国外一个人给自己照顾的可好了，回来这点小事还怕她搞不定？”
　　“反正你上下班要注意安全，有事就打电话。还有啊，只要你一个人回来晚了，记得发个消息，听到没？”宋妈暂时就想到这些。
　　“要不，你一周回家住三天，还有两天住你公寓？”
　　“听到了，妈。”宋橘夹了一筷子菜，语气轻松，“我又不是第一天住这儿。”
　　“最近刚入职，会比较忙，等过阵子，再回家住。毕竟想念妈妈做的菜啊。”
　　餐桌上的气氛温暖又轻松，饭菜的热气在空气里缓慢流转，窗外的晚霞渐淡，云层逐渐收起余晖，像是各自迎来各自的归来与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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