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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我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你(一)
吃过晚饭,祝颖坐在电脑前,反刍着她的生活碎片——对于一个作者而言,这是日常工作。
在她们重逢后的第一顿晚饭上,她没有说太多话。
祈睿是个自来熟的家伙,无论失忆前还是失忆后,她都相当健谈。
当然,健谈之余她也相当注意分寸,总能保持恰当的安静,让祝颖意识到她们并没有那么相熟。
好在祝颖也是个捧场的食客,所以这并不是一顿无聊的晚餐——甚至可以说是全然相反,她很久没有吃到过这么热闹的晚饭了——餐桌上她要忙着吃,要忙着接话,要忙着找新鲜话题,还要忙着控制某些多余的好奇心和窥探欲,以便让自己显得像一个正常的、久别重逢的老友。
但到底是分别了太久,久到她对祈睿的现况一概不知,久到她们现如今和陌生人也没什么差别了。
所有话题都毫无必要,尴尬的叙旧还不如展望未来。
祝颖知道,现在她们只是同居在一个屋檐下的室友而已,她可以提及的未来只是一些触手可及的柴米油盐,乏善可陈。
……要是只是简单的同居关系就好了。
我发现,她还是很喜欢祈睿。
*
餐桌上,她盯着祈睿,看她的嘴一张一合。
她夸了祈睿的菜,祈睿便兴致勃勃地介绍做法,她追问如何才能做出这样的口感,祈睿就将火候的控制与调料的用量全盘托出,神采飞扬,一看就是相当享受自己的厨艺,并津津乐道。
屋外的天已经黑了个彻底,万家灯火一盏盏亮起,难得晴朗的天气让星星也争先恐后地挂上夜幕。
一切璀璨不息,可祈睿的眼睛胜过她所见的任何发光体。
她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晕头转向?
祝颖心想,若不是这顿饭让她的血糖升得太高的话,那只有“我还喜欢她”这个可能了。
“喜欢”这种感情并不总是健康的,某些人的喜欢在本质上不是爱,而是一种不服输的精神,是对爱而不得之物的倔强坚守,尤其擅长触底反弹,死灰复燃,如果有个舞台,说不定还会当场来个即兴表演。
祝颖认为自己即是那种人。
她说不清楚她究竟喜欢祈睿哪里,她分明已经淡忘了她十年有余。
她过去不会因为得不到祈睿的回应就哭天喊地,现在自然也不会。
她这种喜欢也许只是对“爱而不得”的耿耿于怀而已。
更何况,她清醒地认为现在的祈睿与十年前的祈睿截然不同。
——如果还能这样闭着眼睛说喜欢的话,只能证明她太过浅薄。
——可是。
祝颖今天看见她后,就意识到了她就是这么浅薄的人。
心里那股该死的、倔强的喜欢劲儿贸然发生,比春风过去的野草还要蓬勃,而这一切发生的基础,只是因为她站在那里,不需要她开口,甚至不需要她回头。
不得不说,祈睿炒的菜其实味道不错,可祝颖如同嚼蜡。
祈睿只是在对面眨着眼睛,祝颖的视线便会为她闪烁游移,目眩神迷。
哈,这算什么,暗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吗?
……天杀的,她就是一个肤浅的颜控吗?
逼着人承认自己肤浅,这难道是命运开的玩笑吗?
明明她在这个该死的问题上瞻前顾后了十年,足足十年!
“我如此一厢情愿地眷恋的东西,究竟是与我共度那段时光的人,还是那段时光本身?”
祝颖曾在这个问题上反反复复地浪费时间——可这样的难关,到现在竟然不攻自破?!
就在这质问自己的关键时刻,门外忽然响起祈睿的声音:
“祝颖,你——”
大约是做贼心虚,她的一句话都让祝颖心惊胆战。
她回过头,很想从门缝看过去,看看祈睿呼唤自己名字时的表情,但还是克制住了。
自作多情,就该适可而止。
人在尴尬的时候总会显得很忙,祝颖慌乱地在键盘上打了一通乱码,掩耳盗铃地假装在做些别的什么,然后调整了一下语气,才回答她:“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抱歉,你忙吗?有没有打扰到你?”
“没什么别的事,”祝颖说,“谈不上打扰。”
对方语气开朗:“我切了些水果,你要来点吗。”
她很热情,热情得让祝颖想起来她与她的大学舍友们第一天相识的场景。
人与人的相识之路总是以分享为基石的,分享食物、分享经历、分享情感、分享思想……这没什么特别的。
面对着自己自作多情的对象,祝颖忽然有些窘迫,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她。
“……谢谢,不过我吃不下了,今晚你做的饭很好吃,我一般只有年夜饭才有这个饭量。”
“真的?”祈睿看上去很受用,“对于一个业余厨子来说,这真是最高评价。”
然而,得到祝颖的婉拒后,她没有转身离开。
忽然的沉默令祝颖屏住呼吸。
门外的人似乎在思索些什么。
“对了,我是第一天搬到这里,”她斟酌着,终于开口,“我有什么需要知道的吗?”
?
祝颖疑惑:“什么是需要知道的?租房合同你应该已经看过了吧,咱们的公共空间——”
她走过去,打开门,想要给她指出她们的公共空间。
她们面对面站着,祈睿看上去没有让开过道的意思。
她只是礼貌地微笑:
“不用,这些我提前了解过了。我想和你沟通的是,你的生活习惯有没有什么需要我注意的?比如作息时间——我是个写代码的,平常键盘声比较大,如果你睡得比较早,或者有午睡习惯的话,那我就避免在那个时间段内工作。”
周全,太周全了。
她是个周全的室友,完美把控社交距离。
——只是不太像祝颖认识的祈睿。
……那个祈睿是个在别人社交底线上不断试探的坏蛋。
适当的社交距离,却是在过近的肢体距离下发生的。
祈睿就这样站在门前,仿佛随时都能给她一个拥抱。
祝颖下意识退后了一小步。
这不能怪祈睿,是门前的距离太窄了,而且,她自己心里有鬼。
定了定心神,祝颖道:
“不,我没有什么规律的作息,我是全职作者,时间很自由,一般是十一点半左右睡觉,偶尔还会熬到一两点。如果哪天早睡的话也许会提前告诉你。”
“不过我也应该向你征求这些——你的作息怎么样?”
“嗯,我的作息也不规律,”祈睿想了一想,又笑道,“不过我的睡眠质量很好,就算你在隔壁熬夜蹦迪打游戏唱歌,我也听不见,所以你不用顾忌太多。”
“我没有这些爱好。”
与合租室友保持安全的社交距离确实是应该做的,祝颖后知后觉地拿起笔,随手撕了一张便利贴,将它记录,追问道,“话说回来,你在饮食上有没有什么……呃,过敏原之类的?或者有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刺激性气味的食物?比如榴莲。”
“哇,你考虑得也太周全了,不过我没什么忌口。”祈睿调侃地眨了眨眼睛,“不爱吃外卖算吗?我更喜欢下厨,以后可要麻烦你多多包涵厨房里的油烟味了,还有——”
话锋一转,她将手中的果盘向祝颖一递:“可能还有帮我试菜什么的。”
送到面前的东西不好推拒,祝颖拈起了一枚圣女果:“……谢谢,我会为你打下手的,像今天一样。”
像这样许下关于未来的诺言,尽管祝颖心知自己目的不纯,但还是很高兴。
对了——
心念电转,她意识到还有一个问题可以问。
虽然答案房东阿姨已经告诉过她,但是,祝颖还是想亲口确认。
“哦,还有一件小事。”
“就是说你有没有什么,呃,伴侣或者追求对象之类的?”
她张了张嘴,试图让这个问题不经意地问被提出,还画蛇添足地补充道,“如果有,她要是来这里的话,我可以适时回避一下……”
“当然没有!”祈睿反驳得很快,看上去有些惊讶,反问我,“张姨跟我介绍的时候说咱们都是单身,难道她没有告诉你我的情况吗?”
好吧,感谢张姨。
“抱歉,我忘了,是我当时没问清。”祝颖微笑,含糊其辞地结束这个话题,“总之,我也没有,很好。”
尴尬的应该是祝颖,谁知神色讪讪的却是祈睿。
“对了,我其实,”她欲言又止,“也有一件事要说。”
祝颖:“?”
“你介不介意我带着朋友来这里?我们刚搬来这里,工作室还没有确立,可能暂时居家办公,她需要来这里和我商量工作——不过你不用担心,她大概也只是来几次,我们很快就能租到适合的……”
“女生吗?”
“对,当然。”祈睿点头,“年纪和咱们差不多。”
“可以的。不过听你刚才的语气,好像是只有一个人来?”
“是,我们的工作室目前规模很小,还是个草台班子呢。
”她腼腆而客气地笑了笑,祝颖觉得,这样陌生的笑容真不应该出现在她的脸上。
“目前只有我和她、还有另外两位创立者,但是,那两位都是网友,你应该暂时见不到她们。”
“网友?你们是什么工作室?”
祝颖知道自己不该多问的,像她这样的自由职业者也有网友,自然明白现在的年轻人更容易在网络上找到志同道合之人。
但是她的疑虑先于思考,不合时宜地脱口而出了。
虽然对初来乍到的室友如此直白地试探,似乎不太有边界感。
可是这种背井离乡孤身一人来到另一个城市开工作室的戏码……真的很怕是什么新型的杀猪盘啊。
“做游戏的。现在成品还没做出来呢。”祈睿用尾指挠了挠下巴,略微汗颜,“不知道你玩不玩游戏——哦对,你刚才好像是说过不玩游戏,算了,我们这八字没一撇的游戏,题材小众,数值策划都招不到……”
哦,游戏工作室,那难怪了。
不过游戏,似乎很容易做成赔本买卖。
“……你们做出来的话,我一定支持。”祝颖说,“不过我不太玩游戏,恐怕给不了你多少参考意见。”
“那太好了。”祈睿点头,笑得格外灿烂,还露出了一对儿尖尖的虎牙,“一言为定。”
祝颖倚在门前,也跟着微笑。
祈睿仔细看着她,脑袋一拍,像是突然意识到她们两个这么直挺挺地站在她的门口聊天已经很久很久了。
“啊哈,我都忘了。我们到沙发上坐着聊可以吗,”她侧过身子,给祝颖让开路,“如果你不忙的话?”
“当然不忙。”祝颖说,“你想聊什么?”
她缩进沙发,打着腹稿,觉得祈睿也许会想要她推荐这个城市里一些合适的娱乐场所和旅游景点。
然而她的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来了。
她的健身搭子打来的。
“稍等,我接个电话。”
祝颖匆忙走上阳台。
几乎在接听的一瞬间,对方的暴脾气就穿透了她的耳膜:“祝颖你都几天没来了?!你上个月练的全让你这个月祸祸了,你还记得上个月立的flag吗?还是说您就喜欢拿钱打水漂?!”
尽管没开免提,这大嗓门的催促还是让祈睿听了个一五一十。
透过阳台玻璃,祝颖看见她唇角微弯,在偷笑。
她挂了电话,听见祈睿问道:
“健身房?可以给我推荐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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