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救猫咪不救男人

　　29岁的第一天，她领到了自己的审判号码，第364号，是她距离死亡的天数。
　　三十岁还一事无成的话，就会被杀掉。是这个世界的规则。每个人都需要遵守。
　　市中心审判局的外墙，涂着鲜艳的红色，顺着墙往上看，那最高处的审判之钟被咚咚得敲响。
　　意味着又一个无用的人从这世上消失了。
　　冉灵也听到了那钟声，莫名打了个颤，她想一定是天气太冷的缘故，毕竟死亡是364天后的事情，她更想知道今天能睡在哪里。她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表情平淡得就像是在街边被塞了一张小广告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烦躁。
　　黑色的行李箱在地上拖拉出不安分的声音，在冷清的街道格外明显。一辆跑车刷的从她身边飞过，掠出一阵风，迷了她的眼睛，
　　她剜了一眼那车的尾灯，在心里诅咒它在下一路口最好撞车。
　　瞧，她又不符合世界法则了。
　　成大事者，要不拘小节，要心如止水，要泰山崩于面前而喜怒不形于色。
　　这种被车惊扰就翻白眼的行为，是万万不能做的。就算要做，也得在没有摄像头监控的地方做。被纠察队发现，又是扣两分。还好，她现在也无分可扣，她的成功积分，居然是零耶。
　　人在最惨的时候，是会想笑的
　　她哧哧地笑了几声，踢了一脚笨重的皮箱，这鬼箱子一半的重量，都得归功于那套“三十而活”的畅销书。没办法，这世界上多的是二十多岁也活不明白的人，有需求自然有市场。打着三十岁成功学名头的事物比比皆是。
　　她也不例外。传说中被成功大师赐福的符纸，她贴了满屋。
　　临走时，还被房东连珠炮般的骂声轰炸：“哟，贴这鬼东西有什么用，你有工作吗，你结婚了吗，你有孩子吗，你有钱吗，你有地位吗——“”
　　冉灵听得咬牙，手上的速度却是越来越快，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舍不得撕破的心态，到后来一把抓住那些纸，呼啦呼啦地扯落，甚至撕出了几分爽意。
　　等那满地的符纸被扫进袋子，她发现自己的气也顺了。
　　以至于面对死亡审判的宣告，都并非有想象中的那般畏惧恐慌。
　　她发现让自己胆战心惊的二十几年的事情，竟然也，不过如此？
　　垃圾车前，冉灵敞开行李箱，掏出一本本花里胡哨的精装书，看着书名，大手一挥：
　　“努力的人生最幸福——滚！”
　　“功成名就三十六计——滚！”
　　“29岁必读的求生指南——滚！”
　　“不成功，便成死人——你最该滚啊！”
　　通通滚，连带她自己的人生，也都滚。她仅剩的公德心，就是把它们扔进垃圾桶，而不是大街上。
　　冉灵扭头边走，深深地吐气，试图把积攒的怨气都一股脑丢在这里。
　　她摇了摇头因为激动而有点缺氧的脑袋，眩晕感使她顿在原地。
　　一个细小的声音钻进她正在蜂鸣的耳朵。
　　“喵——”又是一声，她眉毛一动，意识到那不是幻听。
　　而那声音也高了起来，“喵嗷——”
　　冉灵循声找去，在垃圾袋的掩盖下，用目光抓住了一团小小的影子，下一秒那影子竟然摇摇晃晃地冲了过来。
　　原来是一只还没袜子大的灰猫，脏兮兮的，两个眼睛亮亮的，大张着嘴露出毫无威胁的尖牙。冉灵就这么站着，任由那只猫围在自己脚边急吼吼的打转。
　　她听不懂猫语。
　　假装没见过，拖着行李箱转身离开了。
　　猫的声音陡然小了，呜咽声追着冉灵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笨死了，不知道投奔好人家吗，找我有什么用，找我，我都快死了，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冉灵自言自语地疾行。
　　“你还能睡在垃圾堆，我呢，我又能睡在哪里，没有成就积分，我连地铁站都钻不进去。”
　　她嘟嘟囔囔了一路，直到走到了自己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她这才抬头，看向已经黑下来的天色，倒影在微红的眼眶。
　　冉灵喜欢小猫。她收留过一些，然后都送了出去。
　　因为她是一事无成的人，是不能养猫的。养猫要花很多钱，要花很多时间，成功的人才可以有自己的猫。这是救助站的工作人员，每次都要给她念叨的话。到后来，她也说着这样的话，给领养小猫的人听，劝服了自己。
　　所以她格外眷恋停留过在她家的小猫，即使是短暂的陪伴。在看到送出去后，过得更加幸福的小猫，她就会获得那传说中的成就感，就算一事无成，至少她帮猫找到了很好的主人。
　　冉灵也以为自己会有那么一天，成功的一天。
　　至少一个月前，她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会活下去，活过30岁。
　　因为她不是一事无成，她有一份还算体面的工作，在金钱街的数百座大楼的其中一间格子，拥有自己的办公桌。
　　那里的电话声从未停止过，一个接一个的，被如冉灵这样穿着制服的人接起。
　　她试图用着最尊敬柔美的声音：“喂，您好，这里是培训业务部，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
　　“我说，我的成功学培训什么时候给我发通知？不是已经缴费了吗？”
　　“请提供您的编码，我为您查询一下--”
　　这司空见惯的场景，只是很多人都没有耐心等待，或是在等待中生出愤怒、怀疑的情绪。
　　“快点啊，你们效率这么低吗？”
　　“你们是不是想骗我钱，怎么流程这么慢啊？”
　　这种时候，冉灵往往会憋住一口气，极力稳定自己的语气，保持那样的尊敬和柔美。等到对方终于拿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啪得一声挂断电话。
　　她才会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你大爷的，傻x”
　　冉灵一直觉得，只要和人打交道，她就会变成疯子，连自己都不认得自己。
　　那个会在回家路上和流浪小猫打招呼的自己，似乎只活那一个瞬间。
　　无论是在工作还是生活里，她的火气总能被轻易点燃，在心里用最恶毒的话诅咒对方，恨不得让人家去死。
　　成功之书上写，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忍一时风平浪静，忍一世功成名就。
　　冉灵怀疑过这句话，可她也不知道，有什么别的可信。
　　起初她不是这样的。第一年上班，她怀揣着大干一场的期望，把自己扔进了职场里。然后摔得天翻地覆，冲的七零八落。但是无所谓，她总能爬起来继续。毕竟她要活下去，她还没养到自己的猫，她得活下去，还得是成功的那种。
　　她很快就学会了妥协，学会了虚伪和奉承。
　　面对着上司那张令人倒胃口的脸，完全自然的语气：确实，还是您说得对，我马上就改。
　　她确实去改了，改得很快，改得有一天她照镜子，都差点认不出来自己了。怎么长得那么欠揍了？
　　但没关系，她赚到钱了。
　　钱是成功的拼图，是通往30岁后生命的大门钥匙。她数着与上个月丝毫不差的到账工资，自我安慰道：就算起床只为了上班，赚钱只够吃三餐，就算日子枯燥无味，身体越来越垮，也没关系。
　　至少她真的赚到钱了。
　　那样，等到30岁被死亡审判时，她至少还有和成就院法官谈判的筹码。
　　冉灵每天都会熨平自己的衬衫，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上足以遮住自己翻白眼的黑框眼镜，深吸一口气，和家里桌上摆的小猫照片，挥手道别。
　　“妈妈去上班了哦。”
　　照片里是冉灵养过的唯一一只猫，南山。
　　与其说是养，不如说是因为南山没找到好人家，她也就成了南山唯一的主人。
　　捡到南山的第一天，她就知道那是一个大麻烦。
　　一只又小又丑的猫，浑身的伤口，只会嗷嗷的叫，叫得人闹心。宠物医院的消费单比她自己的命都长。
　　冉灵想扔了它。最好扔得远远地，扔到看不见听不见的地方去。扔到从她心里消失的地方去，为了她苟延残喘的一点人性，至于把钱都花光吗？
　　她看着一边输液打颤，一边哼哼唧唧往自己手心里钻的猫崽子。
　　下定决心。
　　非得扔了你不可，对，拔你输液管，薅你绷带，朝垃圾桶我就一挥手！
　　“嘛啊——”小猫张张嘴，乌糟糟的脸蹭着她的手，发出小小蚊虫一样的声音，像是在叫妈妈。
　　“该死。”
　　于是南山活了下来，住进冉灵的出租屋。
　　冉灵不让它叫自己妈妈，因为她觉得，她根本不能养猫。这是一件又费钱又费功夫的事情。她只是暂时收留了南山，暂时养着南山，暂时喜欢南山。
　　一切都是暂时的。
　　可是南山长得一点也不好看，它的毛因为吃廉价的猫粮而糙糙的，肚子也瘪瘪的，脸更不是现在人喜欢的圆圆的，胖胖的。
　　纵使它的性格很好，无论多晚都守在门口等冉灵回来，日日夜夜陪着她，窝在她的怀里，听她的抱怨，嗅她的眼泪，嘛啊嘛啊的叫着。
　　南山死的那天，也是这样窝在她的怀里。
　　日子一晃就是三年。
　　“好像死也没那么可怕，你一定在下面等妈妈呢吧。”冉灵望着夜空喃喃自语，她求生的意志似乎又少了一些。
　　她看了一眼表，23:44，想到自己还没有许下29岁的生日愿望。
　　冉灵是一个连许愿都不敢要太多的人，她总觉得如果过于贪心，愿望就难以成真。
　　所以她总是许一些“发笔小财、租到好房子、南山今年不生病”诸如此类的愿。
　　不过现在，她都是要死的人了，得许个大愿望。
　　冉灵盯着天上那颗最亮的星星，缓缓而出：“我希望自己死后，变成小猫，永远不要做人了。”
　　话音刚落，只见那颗星星迸发出更亮的光芒，照得冉灵双眼一花，一阵眩晕——

　　“她根本不是我们要找的人，你快放她回去。”一只通体玳瑁色的猫说着，爪子烦躁的在树干上挠了几下。
　　“就是就是，她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完全就没有通过测试嘛。”瘦小的灰猫趴在地上，懒洋洋地附和着。
　　“那家伙给的情报完全不准，得罚它一个月的粮。”另一只玳瑁猫的声音加了进来，三只猫喵喵咪咪的，好不热闹。
　　一直坐在高位静默不语的、胡须长长的白猫适时出声：“好了，都别说了。”
　　三猫立刻乖巧闭嘴。
　　“她既然能来，自然有她来的道理，只是能不能成为我们的接引人，还得看她自己的命数。”说着，白猫胡须一抖，便见在草地上躺着的冉灵幽幽转醒。
　　十分钟后。
　　“没问题，完全没问题，我愿意做小猫国的接引人，哪怕是做狗都行——”冉灵用极短的时间便消化了现在的处境。
　　这种许了愿就马上实现到异世界，还是小猫国的事情，说出去没人信，但是冉灵信。
　　像她这种星座、塔罗、八字、紫微斗数信了一个遍的人，遇到灵异事件只会大呼一声：“可把您盼来了！”
　　尤其是，看着眼前一只只长相神态各异的猫咪，冉灵心里那无形的手早就把他们都揉搓一个遍了。
　　“所以说，只要我接受考验，积攒足够的接引点数，就能够应聘成功对不对，那我们试用期考核有什么要求吗？”
　　白猫的眼睛眨巴眨巴，把女孩嘴里的人话翻译成小猫国用语，点点头道：“只要你保证，绝不向外人透露小猫国的事，绝不做伤害小猫的事，为散落在人类星球的猫咪残魂，指引回小猫国，就可以了。”
　　冉灵拍拍胸脯，没问题，什么时候开始？
　　“现在。”白猫爪子一抬，冉灵的声音就消失在了原地。
　　“族长，您还没跟她说怎么接引呢！”灰猫悄咪咪地说道，怀疑白猫族长年事已高，忘性大。
　　“多嘴。”白猫舔了舔手背，闭上眼睛假寐。它早就安排好了。
　　等冉灵再度醒来，夜色依旧深沉。时间停留在23:44分。只不过她的掌心多了一个小小的猫爪印，浅浅的，看不清晰。
　　就在这时，一只黑背白肚皮的奶牛猫出现在她面前，喵了两声。
　　冉灵心中异样，莫名感到一丝熟悉。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