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归时

作者:温雨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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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事


      黎氏祠堂。

      雨丝将雕花的红漆木门浸的色泽愈发深沉,风从门缝里挤进来,扑得油灯火光四下晃动,晦暗里照出两道斜长纤细的影子来。

      几星火点在幽暗里极其显眼,黎少灾将点燃的香插进灰炉,屈身跪拜下去,一连磕了三个头。身旁的黎安随之一起跪下。

      英灵长眠处,天然透着几分肃然静穆。正前方神龛上的灵牌整齐排列着,最下面并列着的两方刻着他双亲姓名,再往上是历代的先人长辈。黎家世代从军,寿终正寝者少有,大都战死沙场甚至遗体都难以归乡,曾经人丁兴旺的宗族如今只余这二三人,偌大的府邸空荡荡,连稍稍沾亲带故的旁支都找不出来。

      “爹,娘,孩儿回来了。”黎少灾哑声开口,视线落在父母牌位上,深如浓墨般的眸中闪过几丝不易察觉的悲凄。“此去七年,孩儿驱逐匈奴大破燕连,不曾辱没我黎氏之志。如今风光回京,名声大噪,亦无愧爹娘对我的教导。”

      “只是,此战大捷,功劳过高。陛下疑心重,恐怕是不愿再让我领兵了。后日上朝封赏,我便主动上交兵符表以忠心,明哲保身,但求无过,护我黎氏百年声名。”

      他抚过腕上系的红巾,又看向一旁的黎安。“我早已心悦铭琢,此生不会娶妻。长宁心性沉稳,吃苦耐劳,我视为亲子教养,我们黎氏也算后继有人,往后他行军出征,还请爹娘在天之灵多多庇佑。”

      语罢,他轻声对黎安道:“长宁,同祖父母、先祖们问好。”

      黎安闻言依着他的话磕头喊人。

      “我十六岁那年就随爹出征,阿娘她哭的跟泪人似的,给我取字‘无恙’,只求我平安归来。”黎少灾打量着他,眼里却只盛着缅怀眷念,嘴角微勾浮起抹苦笑来,“长宁,你比我更甚,九岁就随我在军营里摸滚打爬,日后若是独自出征定要好生照料自己。”

      “长宁晓得。”黎安乖巧应了。

      “黎民安,国长宁。”黎少灾轻喃着,火光突然被风吹折,阴影打在他脸庞上,与忽如其来的惆怅相融,只不知是对谁地叹道:“可我私心重,亦无能,只想求你一人平安长宁。”

      -

      窗外暗影摇曳,是高过墙头的玉兰枝被风吹动,入夜雨愈发大了,哗然的雨声吵的人睡不着觉来。

      黎少灾还未歇息,倚在床头,盯着只香囊出神。香囊里塞的是玉兰花瓣,初得时清香幽幽,如今只余残枯败蕊,轻轻一捏便碎成齑粉,害得香囊上的刺绣都蒙上灰尘尽失色彩。

      缠在腕上一整日的红巾也已被取下,就搁在他枕边,艳红的锦料被铺展开,露出两朵绣工极精细的白玉兰来。

      这红巾是他昔日与祁钰纵情时顺来的。祁钰素来谨慎,与他这般不可言说的荒唐情欲,自是不肯留下任何信物,他只好自个偷藏些贴身小物件留作纪念。

      至于香囊,他犹记得,那日天晴风暖,玉兰花谢瓣子簌簌的落。

      那是和兴九年,他出征三年后首次回京探亲。
      彼时他仍是年少意气的很,北疆的黄沙烈风没能磨去那一身疏狂,天子召见赏赐百千,正是春风得意时。

      他在大殿之上接受皇帝封赏,祁钰当时已官拜中书舍人,年纪轻轻位列成群文官中,挺拔似松清雅如鹤。两人都是京城世家子弟,名声远扬,可细算起来,这却是近二十年来他们首次面对面的相见。

      满朝文武,叽叽喳喳将他们夸的天花乱坠,言大钦得如此二位少年才俊,实乃大幸。

      他闻声不语,心里却是心高气傲,只觉祁钰这只可动口不能动手的文弱书生,怎能比得上自个?偷偷斜眼瞥过去,只见那张清容俊雅的脸上浮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那人微微歪头正巧与自己视线对上,轻轻哂笑一声。

      黎少灾那时偏觉得这是挑衅,闷声移开目光心里直窝火。于是散朝后,二三友人约他去散花楼喝酒庆贺,他即刻应下,喝到半醉来消火。

      宴散后迷迷糊糊回了家,躺床上没片刻钟,便听见外头传来琴声,弹的还是《广陵散》,铮铮劲音激昂高扬,直往他脑门里钻。

      毕竟只隔一堵墙,素日里也常能听到祁钰弹琴,可都是些《阳春白雪》之类清雅高洁的曲调,今儿他却非得弹这出。黎少灾合理怀疑,他就是在故意整自己。

      黎少将军年轻气盛还有些醉酒,哪能忍这出?于是从床上噌地爬起来,两三步跨入院中,双腿一蹬借力跃上墙头,十九年来第一次翻过这堵高墙。

      花满枝头的玉兰树下,阳光斑驳,祁钰照常穿着身如雪飘逸的白衣,垂眸抚琴,心境平和如水,满地落英之间,是仙人般的超然风姿。

      直到琴音里忽地掺入重物落地的声响,他错愕地抬眼看去,一时愣住。

      今儿上朝时才见过的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就这般长发凌乱、衣衫半解地从天而降落在他面前,醉酒后微发红的眼眶里盛着些许怒气。

      “黎少将军若是有事寻祁某,可以递拜贴走正门的,这般行事过于无礼了。”祁钰不解道。

      黎少灾瞪着他,怒道:“祁钰你太过分了!大中午的故意扰人清梦,半点愧意都没,亏外头人人都夸你清正温雅,都是装模作样啊!”

      祁钰仰头看向西斜的太阳,无语道:“末时三刻,少将军好精神啊,倒成祁某的不是了。”

      黎少灾打心里就是烦他,也不管他说啥,气呼呼走过去,居高临下瞅着他。祁钰毫不露怯地与他平静对视。两人对峙片刻,倒是黎少灾先没忍住,稍稍挪开眼往侧边一瞅,这一瞅恰好瞧见祁钰腰间佩着个刺绣精美的香囊,手一伸直接摸过来。

      他这一摸,祁钰顷刻急了,眉宇间头一回漫上气恼来,可他哪里能比过武将的身手,只能不悦地看着他道:“这是家慈特意替我求的,还请少将军还来。”

      “你给我道歉。”
      祁钰愈发觉的他莫名其妙:“我有何错?”

      “那你自己来拿。”黎少灾攀着根玉兰枝条,轻巧地再度攀上墙头,挑眉看人。

      “黎少将军今儿莫非是故意来戏弄我的?”祁钰拿他无可奈何,眼睁睁地看着黎少灾跳回自家院子去。他倒也不至于因着一个香囊闹上将军府去,只好叹着气收琴回屋。

      黎少灾带着香囊回了房随手挂在床头,栽倒阖眼,不多时便陷进玉兰花香里睡熟了。后来也不知怎地,就将香囊留在了那儿,始终未取下。

      更巧的是,第二日是休沐,又有人约黎少灾去清寒阁吃酒。清寒阁历来打出的是风雅名声,酒菜茶水都是极好的,还日日请名家来唱曲。
      黎少灾这一去,恰好遇上祁钰来听曲儿。

      都是世家出身,总有那么一两个四下都通络熟悉的,在两边人之间打的火热,夸赞祁大公子通晓音律之道,可否让众人欣赏一番。

      祁钰推托不过,当场借琴弹了一曲《广陵散》。

      那日的歌女本想替他伴唱,不想眼前寒光一亮,黎少灾拔剑而出,爽朗笑道:“这般好曲,合该以舞剑来助兴。”

      铮然琴声,剑芒如星,过若游龙,破风烈烈。看戏的众人连连称好,风头一时尽被黎少灾抢去。

      收剑时,剑锋一掠而过,堪堪挑起祁钰的一缕发丝,黎少灾含着笑问他:“祁公子看我这剑术如何?”

      “剑法是极好的。”祁钰定眼瞧着他,轻笑道:“只是黎少将军还是少喝些酒为好,免得日后再发酒疯误了大事。”

      二人不和之言,这时便已初见倪端地传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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