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数峰青

　　十五年前。

　　商家是做琴的，历代都没有孕出灵根的，也便不习武了，只是研习音律，到了商徵一代，商家已没落很久了，仅余一茅屋，一家三口过着清贫的日子，小屋总传出悠扬的琴声，来自商父。商父是性情中人，若有农人或修士志趣相投，便畅饮一气，取琴畅弹，余音绕梁，不绝如缕。若是志趣不投，即便一掷千金，也决不出关。商父也总觉琴声无法以金衡量，故不卖琴音。商徵从小跟商父学琴，而商父授予商徵的第一课，并非如何弹琴，如何阅琴书，而是如何听琴。

　　“徵儿，坐”商父拍了拍商徵的肩，示意他坐下。

　　“父亲，为何我没有琴？”五岁的小商徵看着面前空无一物的桌面不解的问，“父亲不是要教我学琴吗？”

　　“徵儿啊，现在还不懂琴，这琴啊一看，徵儿听不懂他唱的歌，就告诉我啊，等徵儿能听懂了，就来找徵儿”“琴又没说话，我怎么知道它在想什么？”徵儿不解，瞪着大眼睛。

　　“万物有灵，亦有其声。”商父坐下，以手抚弦，古琴铮铮作响。“每人听曲，听出的自是不同的，而共有的是将万物融之于音调的意境”一曲罢了，余音绕梁“微儿太小，不懂也正常”商父慈祥地摸了摸商徵的头“等你长大些许就明白了。”

　　五岁的商徵固然不知道父亲说的到底是什么，总是窝在一个角落，盯着父亲的琴，渴望他说出话来，自己好拥有属于自己的琴。这时商母总会宠溺地找过来，将他抱在怀中拍拍他的头“走，娘带你出去玩。”商家坐落于城郊的山脚，门前清流澹澹，竹林片片，商母便将他放于溪边石上，拿商父伐下的竹木为他做竹蜻蜓等玩具，商徵也曾赖在商母身边，求她做一把琴给他，商母也总是无奈笑笑“做琴这手艺啊，也只有你爹会，等你长大了，他自会教你的。”商母不忍儿子难过，为儿子做了支竹笛。其实，她并不知道竹笛怎么做，只是照着样子做了一支，并不能吹响。商徵只以为是自己并未摸索到笛子如何吹。他听村中小童说过，他学笛子时费了好些功夫才将笛子吹响，于是，小商徵便去找村中小童求教，不料村中小童学艺不精，还只当是商徵的笛子须独特的吹法，又怕商徵嘲笑他，便胡编道：“你这笛子做工不凡，须要用九九八十一天的露水润之，方可吹响。”村中小童年纪比小商徵大不少，学笛两年，故而虽然他的话实在离谱，商徵还是听信了，每日上山，采古树叶上新露润之，盼其声发。商母不解，但喜于儿子终于肯放过琴出去走走，便未过问，只任他玩去了。

　　此时商父正行于卜南，采买制琴材料，故并不在家。

　　一日，商母正进城采买食材，留下了小商徵一人在家，小商徵前夜睡得稍晚了些，今日觉醒已日上三竿，忙穿了衣服，可到山上古树时，却发现古木树叶早已干透，哪还有一滴露水！明明是自己起晚了误了时候，却抱笛坐在山石上生着闷气。忽而，一道清透温润的声音传来，如朝之露水，微凉温和：

　　“小公子可是要这古木露水？”

　　商徵回头，见一身材高大的男人立于他身后，衣袖飘渺，身后背琴，正似天上仙人。男人面容清秀，微笑起来似一块明净水玉。小商徵俯头抚了抚笛子。“嗯，它还要九天的露水，就会唱歌了。”男人要来笛子，一眼便瞧出其中的端倪，递与小商徵小瓶净水，“我这是汇集古木百天甘露而成的灵水，只一滴，便可使他发出乐音，小公子，试试吧。”

　　商徵小心将甘露滴于笛中，只一滴，笛子便微微发出光来，色泽青绿，内里清朗，变成了正常笛子模样。小商徵放在嘴边一吹，却还是吹不响，男人笑笑。“笛子不是这么吹的，这里。”男人伸手指了指“嘴唇搭在这里，把气送进去，试试”商徵顺着男人手指的方向吹了进去，果然有了声音。“叔叔，你背上的古琴，你会弹吗”男人温柔一笑。“会啊，叔叔弹给你听。”

　　男人取下古琴，置于林边大石上，席地而坐，纤纤玉手抚起琴弦来。叔叔，你的琴声和我爹爹的好像啊！”“是吗？可能是因为我是你爹爹的师父吧。”小商徵瞪大了眼睛“可你看着比我爹爹小啊？”“可能因为我是仙君吧，看着年轻”小商徵跑到男人旁边“那你知道我爹爹说的什么意境什么的吗”“当然知道”男人轻柔地摸了摸小商徵的头“那也是我教他的，当年他也不明向““仙人叔叔，你教教我呗“小商徵拉了拉男人的袖角“好，你且闭上眼”，小商徵坐在旁边，听话的闭上了眼。

　　男人手指微微泛起了光。随着男人手指触到琴弦，小商徵眼前出现些奇妙的景象，琴声缓缓，他发现自己站在小溪中，脚踝清凉，忽而琴音跳跃了起来，他看见一只小狗从一旁跳了出来，摇头晃尾，好不可爱，商徵正与小狗在溪中嬉戏，忽而琴声转急，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越下越大，小商徵忙抱了小狗，找一处竹棚躲了起来，身上已全然湿透了，身旁的小狗还晃了晃身子，又甩了他一身的水。琴音渐缓，雨也渐渐停了。他抱了小狗走了出去，只见雨后晚霞烧红了半边天，他抬头，见一只火凤在天上盘旋，壮阔的场面使少年的心头一震。随即琴声停了，眼前景象已消失不见，小商徵再一睁眼，他仍坐在仙人旁边，衣袖也都干着，小狗也不见了。

　　“好……好历害”他不禁感叹到。男人收了琴，“小公子想不想弹出这样的曲子呢？”“想，可是爹爹不给我琴……”小商徵别过头，有些难过。男人倒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笑了，低头就对上了小商徵幽幽的眼神，“你笑我吗？”男人拍了拍他的肩“没有，只是见到天赋这么高的小公子有些高兴，想当年，我弹完第一遍你爹爹也没懂。”小商徵明显不相信他的鬼活，冷着的小脸上却还是带上了几分骄傲，“你爹爹不给，我送你一把，可好？”果然小孩子还是好哄，小商徵马上就凑了过来。男人一挥衣袖，变出一把琴来，这琴倒与普通琴不风，通体水润如玉，琴弦晶滢，拿起来却并不重，男人又从衣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与商徵，“等你爹爹来了，将信递与他，帮我问个好”他摸了摸小商徵的头，便起身。

　　小商徵抚了抚琴，刚想问男人姓名，却发现男人已然不见了。他拾起信封，看见了用劲瘦秀美的字迹写下的名字：

　　无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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