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宇昼，我的瑟夜》

　　第三章

　　"绝对不行！"

　　绛雪的声音在排练厅内回荡，她手中拿着眠宇刚画的舞台走位图，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图上原本优雅的戏曲身段旁边，眠宇用红笔画了几个大幅度的现代舞跳跃动作。

　　"《游园惊梦》是昆曲经典，不是街舞表演！"绛雪将图纸拍在钢琴上，震得琴弦发出轻微的嗡鸣。

　　眠宇深吸一口气，数到三才开口："我们参加的是《艺术无界》，就是要打破边界。如果只是原封不动地表演传统戏曲，何必找我来合作？"

　　两周的密集排练让她们对彼此的固执都有了深刻认识。节目组安排的改编任务是将《游园惊梦》中"寻梦"一折进行创新演绎，眠宇坚持加入现代元素，而绛雪则寸步不让地守护着传统精髓。

　　"你知道这出戏有多少年的历史吗？"绛雪的眼睛在舞台灯光下闪烁着危险的光芒，"每一个身段，每一句唱腔，都是前辈大师千锤百炼——"

　　"然后呢？锁在博物馆里供人瞻仰？"眠宇打断她，"艺术不创新就是死路一条。"

　　绛雪的下巴线条绷紧了。小桃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转动。

　　"让我示范给你看。"眠宇突然脱下外套，只穿着贴身的黑色练功服走向舞台中央。她没有开音乐，只是闭眼静立片刻，然后开始舞动。

　　那是绛雪从未见过的眠宇。她的身体像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每一个跳跃都充满爆发力，落地时却又轻盈如羽。没有戏曲的程式化动作，却自有一种原始的生命力。当她旋转时，黑发飞扬，灯光在她轮廓上流淌，宛如一幅动态的水墨画。

　　绛雪不自觉地屏住呼吸。这不是她熟悉的任何艺术形式，却莫名让她想起自己第一次登台时的感觉——那种纯粹、未经雕琢的表达欲。

　　眠宇以一个舒展的姿势结束，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覆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她直视绛雪："这就是我想表达的感觉。杜丽娘在梦中的自由，不受礼教束缚的状态。"

　　排练厅陷入沉默。小桃紧张地咬着嘴唇。

　　绛雪走向钢琴，拿起那张被遗弃的图纸，久久凝视。当她再次抬头时，眼中有什么东西松动了："如果...如果现代舞部分只放在她初遇柳梦梅那段呢？前面保持传统身段，形成对比。"

　　眠宇眼前一亮："然后逐渐融合！就像她从现实进入梦境的过程！"

　　两人目光相接，某种无需言语的理解在空气中流动。小桃悄悄松了口气，开始给两人倒茶。

　　接下来的排练变得异常顺利。她们找到了平衡点——绛雪负责传统唱腔和身段的精简教学，眠宇则设计了几处现代舞的插入点。最令人惊喜的是，当眠宇尝试用流行唱法演绎一段唱词时，绛雪没有反对，反而帮她调整了几个发声位置。

　　"这里用假声，气息往上送，"绛雪的手轻按在眠宇腹部，"对，就是这样..."

　　眠宇按照指导唱出来，声音如清泉般流淌，带着流行唱法的自然又不失戏曲的韵味。她自己都惊讶于这种融合的效果。

　　"太神奇了！"她转身想拥抱绛雪，后者敏捷地后退一步，但嘴角微微上扬。

　　"继续练习吧，离录制只剩三天了。"绛雪说，但语气已经比早上柔和了许多。

　　录制当天，后台一片忙乱。眠宇在化妆间反复检查自己的服装——一件融合了戏曲元素与现代剪裁的白色长裙，腰部收得很紧，下摆却异常宽大，方便舞蹈动作。

　　"眠宇老师，"化妆师小声说，"绛雪老师让我转告您，她希望开场时您站在舞台左侧第三块地板标记处。"

　　眠宇挑眉："她倒是记得清楚。"但心里却涌起一股暖流。这两周来，她逐渐了解了绛雪那种近乎强迫症的严谨背后，是对艺术的极致尊重。

　　表演开始前，两人在后台候场。绛雪一身传统戏服改良的淡青色长裙，水袖比平时短了些，更符合现代审美。她的妆容也比平时淡，只在眼尾勾勒出微微上挑的线条。

　　"紧张吗？"眠宇小声问。

　　绛雪轻轻摇头，但眠宇注意到她的手指在无声地敲打着节拍——这是她紧张时的小动作，两周的相处让眠宇已经能读懂这些细微信号。

　　"嘿，"眠宇碰了碰她的手腕，"我们会惊艳全场的。"

　　绛雪看了她一眼，突然伸手调整了一下眠宇耳边的一缕散发。这个意外的亲密举动让两人都愣住了。

　　"上台了。"绛雪迅速收回手，迈着那种特有的轻盈步伐走向舞台。

　　灯光亮起，音乐前奏流淌。眠宇站在指定位置，看着绛雪以一段传统水袖舞开场。她的每一个转身，每一个眼神都精准如机械，却又充满情感。当唱到"原来姹紫嫣红开遍"时，眠宇以现代舞步介入，两人的动作一收一放，形成奇妙对话。

　　高潮部分是"寻梦"段落。绛雪饰演的杜丽娘在梦中遇见柳梦梅，此时眠宇设计的现代舞完全释放，她环绕着绛雪舞动，象征着梦境的自由与激情。最令人惊叹的是，当唱到"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时，原本应该保持传统身段的绛雪突然加入了眠宇的一个现代旋转动作，完美融合了两者风格。

　　全场掌声雷动。评委席上，那位以毒舌著称的音乐制作人站起来鼓掌："这才叫真正的跨界！传统不是用来供奉的，而是应该像这样——活在当下！"

　　下台后，眠宇兴奋地抓住绛雪的手："你即兴加的那个旋转！太完美了！"

　　绛雪任由她握着手，脸上罕见地露出笑容："你的想法...确实有效果。"

　　"何止有效果，我们绝对晋级了！"眠宇不假思索地拥抱了绛雪，立刻感受到对方身体的僵硬，但她没有立刻松开，而是多停留了一秒才放手，"抱歉，太激动了。"

　　"没关系。"绛雪低声说，耳尖微微发红。

　　庆功宴上，制作人林姐满面红光地宣布他们这组获得了当期最高票数，网络点击量已经破百万。眠宇喝几杯白酒，脸颊泛起红晕，而绛雪则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克制。

　　"你们知道网上怎么称呼你们吗？'冰雪音缘'CP！"林姐兴奋地说，"粉丝已经剪了几十个视频了，最火的那个点击量快五十万！"

　　眠宇偷瞄绛雪，后者正专注地拨弄着盘子里的菜，仿佛没听见。

　　"下周我们要去江南古镇录外景，"林姐继续说，"特别安排你们俩一组，找创作灵感。观众就爱看这个。"

　　宴会接近尾声时，眠宇的醉意更明显了。她靠在沙发角落，眼皮开始发沉。朦胧中，她感觉到有人坐在了她旁边，那股淡淡的檀香味告诉她这是绛雪。

　　"累了？"绛雪的声音很近。

　　"嗯..."眠宇无意识地歪头，靠在了绛雪肩上。她感觉到对方瞬间绷紧的肌肉，但出乎意料的是，绛雪没有推开她。

　　这个姿势保持了可能只有十秒，也可能有十分钟，眠宇的时间感被酒精模糊了。直到一阵闪光灯亮起，她才惊醒。

　　"狗仔！"小桃慌张地跑过来，"后门混进来了，已经赶走了。"

　　绛雪迅速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被压皱的衣襟，表情恢复了平日的冷静："该回去了。"

　　第二天，眠宇在头痛中醒来，手机已经被消息轰炸。最上面是钟姐发来的链接——某娱乐号发布了模糊的照片，正是她靠在绛雪肩上的那一刻，配文"《艺术无界》'雪宇听枫'CP私下亲密互动"。

　　她猛地想起了那晚的记忆碎片般浮现：绛雪僵硬的肩膀，但没有推开她...还有那股檀香味...

　　手机震动，一条陌生号码的信息："照片的事不用担心，团队会处理。下周古镇采风见。——J"

　　眠宇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很久，然后将号码保存为"绛雪"。她没想到绛雪会有自己的手机号，更没想到她会主动发信息。这个小小的越界举动，比那张模糊照片更让她心跳加速。

　　一周后，江南水乡。

　　节目组选了一处尚未完全商业化的古镇，青石板路，小桥流水，远离城市的喧嚣。眠宇和绛雪被安排在同一条乌篷船上，摄像机远远地跟着，尽量不打扰她们"自然"交流。

　　"他们说我们可以随便聊，"眠宇小声说，"后期会配字幕。"

　　绛雪点头，目光流连于两岸的白墙黑瓦："这里很适合《游园惊梦》的氛围。"

　　"你第一次演这出戏是什么时候？"

　　"十六岁。"绛雪的声音柔和了些，"在学校汇演，我演春香，杜丽娘的丫鬟。"

　　眠宇想象着十六岁的绛雪，一定已经有着现在这种清冷的气质，但可能还没学会完全隐藏情绪。"那时候紧张吗？"

　　"紧张到忘词，"绛雪出乎意料地坦白，"幸好春香台词不多。"

　　两人相视一笑。船行至桥下，阴影笼罩的瞬间，眠宇感觉绛雪的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又迅速缩回。她不确定这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但那一触的感觉却清晰地留在皮肤上。

　　上岸后，两人沿着河岸漫步。节目组安排的"任务"是寻找创作灵感，为下一轮比赛做准备。眠宇被一家古董店吸引，拉着绛雪进去参观。

　　店主是位上了年纪的老人，见两人气质不凡，热情地介绍各种物件。眠宇的目光被一架老式留声机吸引，而绛雪则停在一把古琴前。

　　"试试？"老人鼓励道。

　　绛雪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手指轻抚琴弦。她没有弹奏完整曲子，只是随手拨弄，几个音符便如珠落玉盘，清越动人。

　　眠宇屏息听着，这即兴的旋律莫名让她想起自己靠在绛雪肩上的那个夜晚——克制，却暗含情感。

　　"你会弹？"离开店铺后，眠宇问。

　　"小时候学过，"绛雪说，"后来专攻戏曲就搁置了。"

　　"可惜，你弹得很好。"

　　绛雪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你又不懂古琴。"

　　"我懂音乐，"眠宇微笑，"也懂你。"

　　这句话让两人之间的空气突然变得凝重。绛雪停下脚步，似乎想说什么，但天空突然落下雨滴，打断了这个时刻。

　　"下雨了！"眠宇拉起绛雪的手就往最近的屋檐下跑。雨势迅速变大，转眼间就成倾盆之势。

　　"摄像机呢？"绛雪回头张望。

　　"管他呢，"眠宇笑道，"让他们淋会儿雨。"

　　小桃匆匆跑来，递给她们一把油纸伞："节目组说先避雨，等会儿再拍！"

　　那是一把传统的红色油纸伞，不大，勉强能遮两个人。眠宇撑开伞，绛雪犹豫了一下，还是站到了她身边。两人靠得很近，眠宇能闻到绛雪发丝上的桂花香气——她今早用的客栈提供的洗发水。

　　"这像不像《白蛇传》里的断桥相会？"眠宇脱口而出。

　　绛雪猛地转头看她，脸颊瞬间绯红。眠宇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比喻有多暧昧——白素贞和许仙的爱情故事，雨中相会...

　　"我...我是说场景..."眠宇结结巴巴地解释。

　　绛雪没有回应，但也没有退开。两人就这样站在雨中，共撑一伞，听着雨滴敲打油纸的声音，各自心跳如雷。

　　当晚，眠宇躺在客栈的床上，翻看白天拍的照片。大多数是风景，只有几张是节目组拍的她和绛雪的合影。其中一张，她们站在桥上，绛雪难得地露出了微笑，阳光在她的轮廓上镀了一层金边。

　　她正想保存这张照片，手机提示有新消息。是钟姐发来的下周行程表，最后附了一句："别太入戏。CP热度是暂时的，你知道吧？"

　　眠宇没有回复。她转而打开与绛雪的聊天窗口——还是只有那条关于处理照片的信息。她输入又删除好几次，最终只发了一句："今天很开心，晚安。"

　　回复来得比她预期的快："晚安。"

　　简单两个字，却让眠宇嘴角上扬。她不知道绛雪此刻是否也像她一样，在陌生的床上辗转反侧，回想着雨中那一瞬间的心跳加速。

　　窗外，江南的雨还在下，轻轻敲打着青瓦，如同一首无字的歌谣。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