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咒

　　“快快快，要迟了……”
　　昨晚下了一夜的雪，越下越大，整个镇子都白茫茫一片。好在过年的氛围并没有被大雪盖住。

　　新年的第一天，镇子里的人早早就起来准备今天的集市，扫雪的扫雪，挂灯的挂灯，街外巷里都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
　　一个毛头小孩背着一个大大的筐子在街上跑着，好在清晨人少，也没撞到什么人。

　　“小土！别跑了！来大娘这拿个包子！”街边正在收拾摊子的大娘笑骂道，“你这皮泥子，跑这么快也不怕撞到人啊？拿着，小心烫。”
　　小土停下脚步，接过热腾腾的包子，乖乖咬了一大口：“谢谢大娘！我急着把我娘要的布匹拿回去，好早点出去玩！”
　　大娘哈哈大笑：“好好好，吃完就快回去吧，大娘就不耽误你了！”
　　“大娘再见！”

　　新年第一天的市集是一整年里最热闹的了！小土心想，可不能比其他孩子去的迟，今天不仅要去逛摊子，还要给隔壁的小花买礼……
　　“哎哟！”
　　小土心里想着事，一不留神撞到了什么。

　　什么东西？大平地的撞到石头了？这么硬邦邦？！
　　还没来得及摔个屁股敦，小土就被一只手拉住了，身后的筐子也被拽住。

　　“这筐子里面装的石头吗？叫这么一小孩背？”
　　小土抬头，发现拉住自己的是一个长得非常好看的女人，旁边还站着两个青年人。

　　姜竹将小土拉起来，蹲下拉高他的手臂，检查有没有哪里受伤。柳清风掂量着那个筐子，重新给小孩背上。
　　“小孩，你背着这么一框石头在街上跑这么快做什么？”

　　小土没见过大仙人，却冥冥之中感觉到了三人与别人的不同。
　　他磕磕巴巴道：“不…不是石头，是布……”
　　林妙妙笑了起来：“好师兄，你可太会讲话了，看小孩多怕你。”
　　“闭嘴，你没比我好到哪去！”

　　姜竹理了理小土的衣裳，柔声道：“回去吧，别跑这么快了。”

　　小土抓着筐子背带，呆呆地看着三人离去，好一会才回过神，兴奋地跑回去想和伙伴炫耀，今天自己见到话本里的大仙人了！

　　*

　　“林妙妙，你有完没完。”
　　“我说什么了吗？”
　　柳清风忍无可忍地瞪她：“你从刚才开始就用奇怪的眼神瞟我，你什么意思？”

　　林妙妙眯了眯眼睛，刚想说什么，姜竹的声音就响起来了。
　　“到了。”

　　这是镇子最宽的主街，彩布从街边的楼檐垂下，罗绮飘香，风一吹便莎啦啦地响。红黄蓝绿交叠着摇曳在阳光下，明艳非凡。

　　街边的摊子还未搭完，木架子咯吱作响却不恼人。有人在铺毯，有人在立幡，也有人蹲在地上磨剪子、擦铜器，边收拾边哼着小调，整条大街都充斥着快活的声音。
　　沿街的红灯笼还没全挂好，有几个只摆在地上，被风吹得咕噜噜地转着圈。

　　立在街头的铺子主人是卖糖画的老人，他的炉子才点上没多久就已经被三五小孩围住了，一勺糖还在融，小孩就嚷嚷着想要龙，想要猫了。

　　几家酒楼门前换上新联，几个伙计扛着被擦得崭新的长条板凳和木桌，在店前摆放。

　　再往里看，遥遥能瞧见一座戏台的影子，正在搭建，台檐上绑着红绸和铜铃，偶有风过，便清清脆脆响几声，已然开始为集市的开始贺喜。

　　三人站住了脚，瞪大眼看了又看，期待的表情藏都藏不住。

　　林妙妙少见地磕巴了一下：“这……办个集市比我在山上书里看到的还要热闹啊。”

　　柳清风眼看着糖画铺子前的小孩像分裂了一样越来越多，提醒道：“你刚才说要吃糖画，我劝你快去，小孩越来越多了。”

　　小师妹哼了一声，抱臂站着没动：“我用不着和小孩抢，倒是你，走路像是别人欠你灵石，我劝你还是别逛为好，小心再吓着小孩。”

　　柳清风懒得回嘴，只低头看了眼腰间储物袋里的灵石，又往远处看一眼——街上的摊贩越来越多，食物的香味、街上的烟火气、浓香的酒味混在一块儿，说不上哪一样更特别，却都让人感到开心。

　　他小声嘀咕：“这集市不错，不错。”
　　林妙妙斜眼看他，嘴角扬起一点：“原来我们柳公子也有看得上的？我以为你除了嫌吵就是嫌腻。”
　　柳清风冷哼一声：“我只嫌你聒噪。”

　　她挑眉，没继续拌嘴，随着迈步的姜竹走进了街道。

　　*

　　集市还未完全准备妥当，三人便先进了一家茶馆。
　　刚进店，店小二就热情地迎了上来。
　　“客官里面请！几位是要雅间还是大堂？楼上风景好，坐着舒坦！大堂更热闹！”
　　“大堂。”
　　“好嘞！客官随便坐！昨夜刚下了一场雪，天气冻人的很，小的这就先给几位上热茶，稍等片刻！”

　　三人在窗边坐下，等小二上了茶水之后就开始了闲聊。
　　“我们来太早了，这集市都还没开。”
　　“是啊，不知道要等多久。”

　　正在擦拭桌子的小二凑了过来：“欸，客官别急，这街上的铺子看着零零碎碎，还是半成品的样子，但小的和你打包票，不出一个时辰，就全部完工了。”
　　“哦？”柳清风好奇，“你怎么这么肯定？”

　　小二哈哈一笑：“一看几位就从未来过咱们这集市。我们这儿每年都这样，虽然看着破，但背后靠着的可是仙门所在的昆仑山！哪能让来的客人等久了？”
　　听到自己门派被称为“仙门”，柳清风实在是没能将师尊和“仙门掌门”联系到一块。

　　林妙妙放下茶杯：“如若一个时辰之后，这集市没筹备妥当呢？”
　　小二将擦布甩到肩上，笑着说：“客人，那不如来打个赌吧。”
　　柳清风被勾起了兴趣：“哦？你想赌什么？”

　　小二想了想：“体谅客官远道而来，又正逢新年，就赌一坛好酒吧。”
　　“好啊。若是我们赢了，你就得奉上你们店里最香的美酒。”
　　“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客官，您就瞧好吧。”

　　姜竹不紧不慢地喝着茶，笑着看两人和小二打着赌。

　　柳清风应下一桩赌约后，便让小二上了店里的糕点来打发时间。

　　“镇子里最近有什么怪事吗？”一直默不作声的姜竹在小二上第五盘糕点时出了声。
　　小二想了想，说：“客官，咱们镇子临近仙山，一直都很平静，没什么怪事。”
　　“好。”
　　“欸。这是最后一盘糕点了，客官慢用。”说完小二便退了下去。

　　“师姐，你问这个做什么？”柳清风问。
　　姜竹向自己的杯中添了些茶水，回答道：“就问问，你们吃。”
　　柳清风看姜竹脸上始终一个表情，不疑有他，转头和林妙妙抢起了糕点。

　　一个时辰过后，街上果真如小二说的一般准备妥当。
　　“您瞧，我说了吧，咱们镇子每年都这样，不会有什么差错的！”小二得意地说。
　　“果真如此啊！”柳清风虽输了赌约，但心情还是非常好，从储物袋里拿出了糕点和一坛美酒的灵石，放在了小二的手中，“是你赢了。”

　　小二喜气洋洋地接过灵石，收入了袋子里：“客官初次来，不清楚也很正常！哦对了，今年的集市不仅有各式各样的摊子，还有花灯，面具，游街，镇长还请了仙鸾居的戏班子来表演，听闻那门派里的弟子个顶个的美！客官可千万别错过！”

　　三人走出茶馆，这才真正开始享受集市。

　　*

　　“三位留步！”
　　三人才逛了不到半条街，手上的糖画才吃了两口，路过一个看起来就是骗子的算命摊子时，被摊主拦下。

　　“贫道昨夜夜观星象，算出公子您最近有一劫啊！”
　　三人停下脚步。

　　那算命先生蹲在与热闹的大街不匹配的铺着破毡的摊子后头，远看像一堆快要散架的木箱子。身上穿着绣有八卦的脏兮兮的黑色道袍，头上戴着顶看不出原色的毡帽，边缘卷起，像风干的冬饼，帽子底下探出几缕灰白夹杂、油光锃亮的头发。

　　他脸颊瘦长，颧骨突出，眼窝却深得出奇，配上黑色小眼镜下那对格外灵活的眼珠子，总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从哪个犄角旮旯来的。鼻梁歪得像走山路时踢过的树根，全身上下只有下巴上那一撮山羊胡最整齐。

　　整个摊子最像摊子的就是他立在摊前的一块摇摇欲坠的小木牌，上面用炭笔写着一行字：

　　“三炷香未尽，我已算你前尘旧业；掌心未展，你命中波澜已至。”

　　——底下用更小的字补了一句：

　　“不准也不退卦。”

　　整个摊子给人一种极其诡异的感觉。

　　“瞎掐的吧你？”林妙妙抱臂看着他，“一张嘴天机都被你道破了。”

　　老头转了转眼睛，随后盯住柳清风，大声道：“这位公子！你命里带煞，印堂发黑，有血光之灾啊！”

　　柳清风眉心一挑：“你说什么？”

　　“瞧您眉间气色，这段时日恐有刀兵之厄！最好回避是非，慎言慎行，不然——啧啧，怕是血溅三尺！”老头煞有介事地摇头。

　　林妙妙笑了出声：“听见没师兄，我早说了你走路的样子太欠揍。”

　　柳清风剜她一眼，笑着问这假道士：“你想收多少？”

　　“哦哟！”老头连忙摆手，“钱财乃身外之物，贫道不收灵石，只收——”他眼珠一转，“你们其中一人八字！”

　　“瞧瞧这老道。”林妙妙噗嗤笑了，“可真贪。”

　　那老头目光一转，看向她：“丫头你别笑，你——你才是命格里最重的一个！”
　　说着，老道手一抖，从摊子底下“哗啦”抽出一块写着另一行字的木牌，飞快将原本的牌子反转塞到身后。

　　新牌上写的是——
　　“命定中人，劫数将至，今日不测，悔恨难追。”
　　底下依旧小字一行：“天命难破，胆小勿测。”

　　林妙妙着实被这一手惊到了：“你这是？看人下菜？”

　　“咳嗯！这你就不懂了，算命如看病，贵在对症。”老道故作玄虚地摇了摇头，随后又正色道，“你生辰在三阳交汇，眉心跳煞，五行犯冲，煞星缠命！”他说得一脸神秘，“别说旁人不敢近，连你身上带着的灵草……”他从她腰边瞬间摸出一颗灵草，“都沾了你的霉气！”

　　林妙妙：“？”

　　老头继续念叨：“这煞星啊，专克人缘！你看他——”

　　柳清风摇了摇头，似是听不下去了一般打断了这老头：“没一个字可信。”
　　林妙妙跟上他，转头冲那老头忍俊不禁道：“你不如去星轮阁附近摆摊，说不定能遇到……同道中人呢。”

　　“哎哎哎？怎么走了？”老道见两人要走，起身试图挽留。

　　大师姐被落在最后，没说话，只在老头身边经过时，目光淡淡扫了一眼。

　　那老头突然噤声，悄咪咪地收起了牌子。

　　风从他身侧吹过，他像是忽然被什么压住了舌头似的，愣在原地好一会儿后才重新把牌子立好，嘀嘀咕咕：“这女娃……杀气太重，不可说，不可说。”

　　他慢慢坐回自己小摊后的小板凳上，抖抖瑟瑟地取出一块干饼啃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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