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重逢的时空

　　江恋飞速跑回教室，现在并没有下雨，闫萱应该已经走了吧，不过她还是想去确认一下。她急急忙忙拎起书包，同桌熊诗妍正在和体育课代表聊天，从江恋进门那一刻，他们两人就很惊讶，一直呆呆地盯着她看，但江念现在没时间理会他们。墙上挂着的钟表显示5:55，已经放学15分钟了。

　　江恋气喘吁吁地停在13班门口，双手扶着膝盖，抬起头寻找闫萱的身影，她不在，她应该先回去了，那也好。

　　“江恋”。闫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小跑着过来扶起江恋，“你别跑这么快呀，很容易摔伤的。”江念的脚经常受伤，最严重的一次还骨折了，拄了很久的拐杖，刚才看她跑这么快，霍晏眉心突突地跳，又不敢在她下楼的时候喊住她，怕吓到她，万一在楼梯上摔倒可不行。

　　她居然没走，“啊……没事，不会摔倒的。”

　　“唉”，江念提起过，那次骨折之后她留下了后遗症，阴雨天时脚会很痛，真希望她能注意一下，在这个世界不要再受伤了，“你怎么这么着急？”

　　“我怕你等太久了。”

　　“我等一会儿也没事的。你跑得太快了，我刚才就在楼上等你，还没来得及喊你，你就跑走了，跑得像风一样。”

　　“啊……不好意思，我没看见你。”原来闫萱去找她了，还等了这么久，这下江恋更愧疚了，本来是想要解决别人的麻烦，结果自己倒成了人家的麻烦，害她等了这么久。

　　“没事，我们走吧。你家住哪里？”

　　“我住老街那边。”

　　“这么巧！我也是唉，那咱们顺路。”这真是意外之喜了。

　　“嗯……那边是我姑姑家，我现在住在我姑姑家。”因为借住在亲戚家，江恋有些不好意思。

　　“嗯？为什么？”霍晏有些震惊，她似乎没听江念提起过这件事。

　　“我爸妈都去外地了，而且我家离学校很远，所以我就……要住在我姑姑家。”

　　“直到初中毕业都要住在你姑姑家吗？”

　　江恋垂下眼皮，“嗯，应该是的。”

　　奇怪，江念从没提起过这件事，她爷爷在她上初中时就去世了这件事我是知道的，只是不清楚具体时间，但是她借住在姑姑家这么大的事却从没提起过，还是说，这只是这个世界里江恋的经历？

　　校园里仍有不少学生三五成群地走着，大家聊着各种各样的话题，有些人已经给各科老师取好外号了，吐槽时用外号代替，单单听那些外号，就完全能想象出那位老师的形象或性格，中学生的创造力非同一般啊。已经来到这里一周了，今天是霍晏第一次有切身实地处在这个世界的实感，她和江恋也像旁人一样随意地聊着天，聊各自的班主任是哪一科老师，聊各科老师的口头禅，聊课本上潦草的插图，她俨然是个真正的初中生了。

　　“对了，你刚刚是有什么事情吗？匆匆忙忙地是从哪里回来？”霍晏看见她是从楼下上来的，应该不是去卫生间了。

　　“我刚刚不小心被人锁在器械室了，翻了窗户出来的。”江恋提起这事难免有些委屈，这手上的擦伤怎么越来越痛了。

　　“什么？！你……受伤了没？”她上下打量着江恋，想着她刚刚还能跑那么快，应该没事。

　　江恋可怜兮兮地伸出双手来，杵到霍晏面前，也不说话，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活像一只受了伤的小狗。

　　霍晏托起她的双手仔细查看，“怎么伤成这样了？走，我们去买药。”

　　霍晏在药店给江恋处理伤口的时候才想起她被人锁在器械室的事，“你怎么会被锁在器械室，知道是谁干的吗？”
　　江恋摇摇头，“不知道，我没看见锁门的人。可能是有人看见器械室的门没关，就顺手锁上了。”

　　“你去器械室干什么？”

　　“我们班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上课之前我发现我桌子上有张纸条，上面写着让人去器械室拿跳绳，也不知道是给我的还是给我同桌的，我怕耽误上课，就想去器械室看看情况。结果……我在里面找跳绳的时候，突然就有人把门锁上了，我在里面喊，他也没听见。”

　　怎么会这么凑巧？而且，被锁在器械室这个桥段霸凌味儿可太重了。霍晏想起江念之前提到过她初中时的事情，曾有一次，班里有个调皮的男生无缘无故把墨水倒在她的新鞋子上，两人因此闹了矛盾，后来她的同桌忽然跑去跟班主任告状，江念不知她说了什么，只见到她哭着从办公室回来。班主任把她叫到了办公室，江念讲清楚来龙去脉后，那个男生又被叫来对峙，可是那个男生不肯承认自己无端往江念鞋子上倒墨水的事。于是江念被骂了一顿，还被威胁退学，最初她以为班主任只是被蒙蔽了，后来才知道那个男生的妈妈在教育局工作，所以真相如何根本就无人在意。过了很久很久，她才想明白，她同桌去找班主任的时候，并没有提到事情的起因，可怜那时江念还以为是自己和那个男生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让她同桌不舒服了，于是主动和同桌道歉。

　　想到这里霍晏心底一股无名火升起，这都是什么人啊。“你没去上课都没人发现吗？别人先不说，你同桌至少应该发现了啊。”

　　“不知道，可能是没注意到吧。体育课上大家可能只会留意站在自己旁边的人吧，开学之后我还没上过体育课，所以本来也没安排我的位置吧。”

　　江恋现在太单纯了，她毕竟年龄还小，但霍晏可不信有那么多巧合，“你同桌是不是那个扎双马尾的女生？”

　　“对啊，你怎么知道？”

　　“其实刚才我有问过她，知不知道你在哪里。她支支吾吾地说不知道，还还一直心虚地看她旁边的一个男生，这个反应分明就是知道你有事，而且那个男生也同样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手上还拿着跳绳。”先前没太在意这些细节，想起江念曾经被自己的同桌和一个男生坑过之后，自然而然就发现了这两人的异常之处。

　　“那个男生就是体育课代表，他应该有器械室的钥匙，器械室的门，必须要用钥匙才能锁上，否则从里面是可以打开的。还有，刚才我进去拿书包的时候，他俩一直盯着我看，而且他们看见我的时候很震惊，我本来还以为是我的错觉。”江恋的声音越来越低。

　　“跳绳用完了就该立刻还到器械室去，他反而特意把跳绳带回班里，两个人又耗在班里迟迟不走，事出反常必有妖。”

　　江恋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猜测，“不会真是他们两个把我锁进去的吧？可是为什么呀？我也没得罪过他们呀。”

　　霍晏无奈地摇摇头，“Too young. 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正直善良，有些人想害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江恋沉默良久，叹了口气，“我还是想知道是不是他们做的，他们又为什么要这么做，明天我要去问清楚。”

　　霍晏记得江念曾经说过，虽然这些年她已经见过了许多不公正的事，也接受了这些不公在这个世界上就是切实存在的事实，可当这些不公发生的时候，她还是难以理解，还是会忍不住去想，为什么会这样，无论那些不公发生在谁的身上。如果是28岁的江念，霍晏或许会劝她不要去对峙，因为一定得不到真正的答案，甚至会被倒打一耙，可是江恋才12岁，她不该过早看到那些不堪的底色。

　　“好，你去问清楚吧。”

　　两人一起走过一个又一个路口，每次都发现她们接下来要走的路是同一条，最后她们停在同一栋楼下时，都瞪大了眼睛异口同声地问，“你住这啊？”

　　两人又齐声回答，“对啊”。

　　“哈哈哈哈哈哈”这神同步的默契让两人捧腹大笑，笑够了之后霍晏率先开口，“我住301，你住几楼？”

　　“我住401。我是开学前才来我姑姑家的，所以我们之前才没碰到过吧。”

　　“嗯，这也太巧了吧，那以后我们就能顺路一起上下学了。”

　　江恋重重点头，“嗯。”

　　霍晏回到家里发现家里多了一个人，那是闫萱的爸爸，早在她来这里的第一个晚上，就将闫萱关于家人的记忆过了一遍，她妈妈是县城医院骨科的护士长，爸爸是一名设备维修人员，经常需要出差，到各地去维修公司出售的设备。其实霍晏完全习惯了家里只有妈妈的生活，她父母在她读小学的时候就离婚了，现在家里突然多出了“爸爸”这个人，甚至还不是自己的爸爸，她有些无所适从，也有些担心对方会看出自己的异样，她毕竟不是闫萱。因为有着闫萱所有的记忆，所以她更清楚自己和闫萱的内里截然不同，闫萱像潺潺流动的山泉水，平缓温和，她则更像随着山涧峭壁重重跌落的瀑布，而江念，是火。

　　“哎哟~闺女回来啦！今天有点晚呀，在学校写作业是吧？快来吃饭。”

　　这名穿着白衬衫的中年男人和闫萱记忆里慈祥的样子如出一辙，父母都这样和善，妈妈对她几乎没有控制欲，不会要求所有细节都按她的意愿进行，进她房间之前一定先敲门，霍晏有些羡慕闫萱了。

　　“最近学校有啥特别的事不？”可能是因为离开了几天，闫萱的爸爸想找些话题来跟她聊聊天。

　　“嗯……我今天认识了个朋友，她就住我们楼上，401的，你们认识楼上那家人吗？”

　　“认识啊，他家就一个儿子，现在好像在读高中啊，你说的朋友不是他吧？”

　　“不是，是我隔壁班的一个女生，她说那是她姑姑家，她来暂住的。”

　　“哦，那她爸妈呢？”

　　“她爸妈都在外地。她姑姑一家人怎么样啊？”

　　“楼上那个大姐啊，怎么说呢，人挺精明的。”闫萱的妈妈端饭过来了。

　　霍晏知道这不是夸人的说辞，开始有点担心江恋的处境了，“而且她家那个儿子啊，看着畏畏缩缩的，有点呆头呆脑的，倒是很听他妈妈的话。我经常碰见他帮他妈妈提东西，人看着挺老实的，就是听说成绩不好，差不多都垫底，经常被他妈妈骂。”

　　“还是咱们家闺女让人省心。”闫萱的爸爸语气中不无自豪。

　　“那她姑父呢？人怎么样？”

　　“她姑父那个人啊，我也就是碰见过几次，没怎么聊过天，看着也是挺老实一个人。”闫萱的爸爸提供了点没什么信息量的信息。

　　只能慢慢从江恋那里了解情况了，江念曾说过她很不喜欢跟家里的各种亲戚打交道，这说明和她有过来往的亲戚对她都并不好。

　　霍晏学着闫萱的样子和他们相处，还好，闫萱本身也是比较内敛的人，即使在家里也不太爱讲话，一心只想好好学习，这一点霍晏根本不用模仿，只需本色出演。

　　第二天听到有人敲门时，霍晏立刻跑过去开门，毫无疑问，门外人正是江恋。这感觉很奇妙，当初她们一起准备考研的时候也是这样一起出门去图书馆的，那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

　　早读结束后江恋直接开门见山，“我昨天下午没去上体育课你知道吗？”

　　“我……我不知道，我没注意。”

　　熊诗妍没想到她会突然发难，明显底气不足，上半身不自觉往后缩，想离江恋远一些。

　　江恋静静地盯着她，直到熊诗妍侧过身低下头，不敢再看她，视线才越过她落在她身后的刘永仁身上，“那你也不知道吗？你是体育课代表，上课不用点人数吗？”

　　“老师又没让点人数，我跟你又不熟，怎么可能注意到你，那你……你自己逃课了还来怪别人。”他大声嚷嚷着，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班里的同学全都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离得远的同学有几人开始悄悄向这边移动。

　　江恋瞧着他厚脸皮的样子，只觉得无语至极，原本还不能十分确定就是他们故意把自己锁在器械室，现在倒是全明白了。

　　“我逃课？我昨天被人锁在器械室一整节课，器械室的门，没有钥匙是锁不上的，你手里就有器械室的钥匙吧？”

　　“你别在这里胡说八道，我……我有钥匙又怎么样，那钥匙也是体育老师给我的，有钥匙的又不止我一个人，你怎么知道锁门的人是我，你又没看见。”

　　江恋歪了歪头，嗤笑一声，“你怎么知道我没看见。”

　　“你本来就没看见！不是……本来就不是我！”刘永仁原本十分肯定江恋没有看见他，但是见江恋这样笃定的架势，他也开始动摇起来，不由得懊悔，如果昨天不是那个来找江恋的女生一直待在门口，他就可以等晚些时候借着还跳绳的理由把江恋放出来，再装作锁门的另有其人，他只是碰巧救了江恋，那江恋一定会相信他。

　　江恋拿出昨天那张纸条，还好昨天顺手把这张纸条揣进兜里了，“你先把这张纸条放在我桌子上，又故意把器械室的门打开让我进去，等我进去找跳绳的时候你就把门锁上，不是这样吗？”

　　“你放屁！那不是我写的。”刘永仁简直要跳起来。

　　“这纸条就在这里放着，难道不是给我的吗？”江恋用手指重重地点了点自己的桌面，眼睛却一直盯着刘永仁，“你为什么让我去拿跳绳，你什么都不想干是吗？那你干嘛要当体育课代表，不如让我来吧。”江恋继续刺激他。

　　“那是……那是给熊诗妍的，我一个人拿不了跳绳，所以让她帮我拿，你别自作多情了，根本不是给你的。”刘永仁推翻了自己刚说过的话，江恋差点笑出声，这人脑子确实不太聪明。

　　江恋瞥了眼缩得像鹌鹑一样的熊诗妍，“差点儿把你忘了，我没认错的话，这纸条上好像是你的字呀。”她把那张纸条怼到熊诗妍面前。

　　熊诗妍只把头埋得更低，她这心理素质倒是不如另一个，已经开始哭了。见状，有人给她递了纸巾，却不敢出声安慰她。

　　江恋并不打算就这么结束，“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干，我和你根本不熟，连你的名字都是昨天才记住，我是哪里惹到你了，让你这么害我。”

　　“我没有！我没有。”刘永仁依旧打死不认账，眼睛红红的，倒好像是他受了天大的委屈。

　　见他也要哭了，有人开始劝阻江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他门没理由故意把你锁起来啊，是你弄错了吧。”

　　“对啊对啊，你别自己在那猜，错怪人家了”，有几个人开始附和，江恋扫了这些人一眼，很想连他们一起骂了，这来龙去脉都这么清楚了，还听不明白。

　　这时陈萌萌站到江恋身旁，挽住她的胳膊，“你们别说了！我相信江恋，她才不会随便冤枉别人，更不会故意找人麻烦。”

　　江恋原本气得肺都要炸了，听见陈萌萌这么说，反而差点忍不住眼泪。

　　“乱糟糟的！你们在干什么？”中年女子怒气十足的声音传过来，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立即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她走到讲台上，把手里的教材重重甩在讲桌上，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生怕被当成出气筒。

　　熊诗妍还是低着头哭，刘永仁也开始擦眼泪，她看了眼班上默不作声的同学，喊了班长赵佳慧起来，“这怎么回事？”
　　赵佳慧老实交代，“江恋说昨天刘永仁和熊诗妍把她锁在器械室了，他们两个不承认，就……都哭了。”

　　班主任恶狠狠地盯着江恋，“站起来。你看见是他们两个把你锁在里面吗？”

　　刚才只是诈一诈刘永仁，想确定真相，但如果现在说看见了，那就是说谎，她不想说谎，只好沉默。

　　“魏老师”，清脆的女声打破了这沉默。

　　江念的小剧场2——超绝自卑人克星

　　有一门课程，我和霍晏是一个小组，霍晏是组长，所以当初分配小组任务的时候，没有人愿意选择的手抄课题报告就落在她身上。明天就要交课题报告了，晚上九点多，整理报告的同学才把电子版文稿发到小组群里。报告有三千多字，如果她一个人抄写就得熬夜了，我发消息问她在哪里，知道她在宿舍之后就立即过去找她。

　　我提出想和她一起抄写报告，但是我字写得不太好看，有些担心会影响到我们小组的成绩。她于是让我写几个字来看看，我老老实实地写下了自己和她的名字，她一本正经地盯着那几个字看了几秒钟，然后正色道“可以”。

　　我终究没忍住笑了起来，原来我那些敏感自卑的情绪，也能这么容易被消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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