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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室
旭日东升,东方欲晓。
晨曦透过雕花的窗棂,洒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中。宫女们轻手轻脚地将一道道精致的早膳端上餐桌。
宫里的膳食无有不精美的,桌上摆放着一笼小巧玲珑的翡翠烧麦,外皮晶莹剔透,能隐隐看到里面嫩绿的莴笋馅料。旁边是一碟玫瑰豆沙酥,酥皮层层叠叠,如花瓣般娇艳。还有那金丝燕窝粥,燕窝丝丝分明,在洁白的米粥中若隐若现,汤汁浓稠。
“在宫里住得可还习惯?听素心说,你晚上睡不太安稳。”贤妃用象牙著夹起翡翠烧卖放到尤思衿的碟子上。“尝尝这个,春天的莴笋最是鲜嫩可口。”
“大姐姐,素心这丫头讲话夸大其词,哪里有她讲的这般严重,我已经大好了。”尤思衿含糊其辞地回答。
这几日,她总是在梦里又经历了一遍在深水中的惊慌无措,被自己吓醒。
被冷汗浸湿的寝衣贴在纤细的身躯上,她捂着胸口拼命地喘气,想要驱散胸腔中的窒息感。
“阿悠,你记得前些日子见到的崔先生吗?”贤妃道。
“自然是记得,崔先生琴艺精湛,让人闻之忘俗。姐姐,何故提起他呢?”
“姐姐想让他收你为徒,一来是学琴平心静气、陶养情操,二来是见你在宫里无聊打发光阴。你愿意吗?”贤妃询问道。
尤思衿看着大姐姐盈盈笑脸,心中一阵触动。
正好,在宫里除了逛御花园也无事可做,学琴也算是打发时间。
尤思衿思考了片刻便答应了。
用过早膳后,一海碗黑漆漆的药被端上桌。
“这…这么多…”尤思衿喃喃道。
在大姐姐殷切的目光下,尤思衿只好捏着鼻子、蹙着秀眉,一口灌下一海碗的安神药。
药刚下肚,苦涩的味道便在口腔中蔓延开来,直泛恶心。
还没等到尤思衿张口诉苦,尤思贤一把将蜜饯塞入妹妹的嘴巴里。
对上妹妹幽怨的目光,贤妃颇有些得意地笑。
这药是前些日子尤思衿落水发热时,太医院张院首连同退热药一起开下的方子。
张院首在太医院那是出了名的医术精湛,疑难杂症到了他手里,大多能药到病除。
可他也有个毛病,开方子时一门心思全放在药效上,从来不顾及患者喝药时的口感。这黑乎乎的药汤,味道又苦又怪,当真应了那句“良药苦口”的老话 。
*
已经进四月了,清风中总是透着股暖意,阳光透过繁茂的树木投下点点光斑,似碎金般倾泻,光影摇曳间。
她素来偏爱青绿色,与其说是钟情于这色彩本身,倒不如说她打从心底里喜欢着草木蓬勃生长的姿态。。
尤思衿莲步轻移,跟在荟心身后,二人缓缓行走在宫廷中那条蜿蜒曲折的小径上。
按宫廷礼法,大姐姐既已成为陛下的妃子,自己便不该随意打听皇家秘事。
宫廷之中,等级森严,言行稍有不慎,便可能招来祸端。
尤府在皇子夺嫡这场惊心动魄的赌局中,好不容易押对了宝,家族的筹码翻了几番,已然是风光无限。
她佯装懵懂无知,眸光流转间,不经意地开口问道:“荟心,陛下对姐姐可好?”
荟心微微一怔,脚步也随之顿了顿。
她抬眼望向四周,见并无旁人,才凑近了些,轻声说道:“前些日子,陛下得了进贡的珍稀丝绸,便都送去了娘娘的宫里。陛下和娘娘相处时,虽不似寻常夫妻般的浓情蜜意,但是也算得上是和和美美。陛下不重女色,平日里近身伺候的都是小太监。依奴婢看,陛下对娘娘,自然是极好的。”
尤思衿微微颔首,可心里的担忧并未完全消散,但自己问多了恐怕会招致疑心,暂且按下不表。
她转而提问些其他话题,两人断断续续地聊着…
*
梨园建于皇宫的西北角,离帝妃寝居处甚远。
尚未走近梨园,便听见那悠扬的铮铮管乐声。
此处的清秀古朴仿佛是皇宫纷扰之地中隔离出的一处桃花源。
园内花草繁茂,几株梨树开着洁白如雪的花,微风拂过,花瓣簌簌飘落。
地面通铺了泛着淡淡冷光的青砖,园内桌椅装饰多用古木,纹理清晰,色泽深沉。
可屋内却空荡寂静、不见人影。
尤思衿伸出素手,轻叩门扉:“崔先生可在?”
“姑娘可是姓尤?奴婢是丝桐,先生有事出去了,但他吩咐过,请姑娘进来稍等。”稍顷,一位身穿素雅布衣的女子回应道。
“姑娘请随我来。”
尤思衿轻拾裙摆,迈过门槛,回过头吩咐荟心先行回去。
丝桐将她引入一间琴室。
屋内陈设与整座梨园相适配,古朴雅致。
一阙山水屏风将屋内空间间隔开。
朝内的空间摆放古琴,朝外的空间用来招待来客。
香炉袅袅中,七弦古琴横卧其上,冰弦泛着冷冽光泽,琴轸处缠绕的深褐色丝绦垂落,在案头投下细碎阴影。
琴案上随意地垒着几本卷页的琴谱。
饶是尤思衿这般不太懂琴的人也可以看得出,琴师常弹琴,也对它很是爱惜。
尤思衿伸出手,轻拢琴弦。
随着指尖起落,不用太费力。
七弦震颤,泠泠清音似山间流泉撞碎青石。
而后忽的,古琴感受到指尖的用力,发出呕哑的声音。
“谁!”
她的余光瞥见屋外的黑影,迅速抬头。
只见李玉琅穿着月白色镶银锡花纹底锦袍,大片的莲花纹在白衣上,他倚在门边。
一根白玉簪束着头发,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姑娘好没道理,”他微微抬眸,眼中闪过一丝促狭,不紧不慢地开口,语调轻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明明是你动了我的琴,还对我这般急言吝色。天底下可有这样的道理?”
尤思衿心中一紧,自知理亏,可骨子里的那股倔强却不肯轻易低头。
她柳眉微竖,美目含嗔,不假思索地反唇相讥:“陛下这般有礼之人,臣女知道一桩民间趣事,可愿一闻?”
尤思衿内心起了逗弄之念。
“”
可话已出口,尤思衿耳畔响起生母的叮嘱。
藏拙,隐忍不要暴露出自己的聪慧。
是啊,这是皇帝,自己怎可如此出言不逊。
尤府会被自己的一时冲动拉入万劫不复之地。
“陛下恕罪,臣女一时口不择言,要罚便罚臣女一人,还请不要牵连臣女的家人。”她迅速起身,俯身下跪叩头,光洁的额头触碰到冰冷的地砖,发出轻微的闷响。
话音落下,她直直地盯着地面,好似要盯出个洞来。
在她目光未曾触及之处,他的眼眸恰似深邃无垠的黑海,暗涛汹涌,那翻涌的情绪仿佛随时能将一切吞噬。可不过转瞬之间,他眼中的波澜迅速隐匿,再度恢复,好似刚刚那汹涌的情绪从未出现过。
尤思衿静静等待着,心中暗自揣度,本以为会等来帝王盛怒,想象中那雷霆之威会瞬间降临。
屋外的水漏滴滴地流淌,预想中的斥责并未到来。
没有等到想象中的帝王盛怒。
“你来梨园做什么?”李玉琅声音极淡,没有一丝起伏,却莫名让人感到压抑。
尤思衿挺直身姿来,垂下眼眸,不再去看眼前的男子,敛了敛心神道:“回陛下的话,臣女来向崔先生拜师学琴。”
她的声音轻柔,却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清晰可闻。
“无期可是朕用换来的,你要拜无期为师,可曾问过朕同意与否?”李玉琅轻轻拿起茶杯,修长且指骨分明的手晃动着。
那动作随意,却无端透着上位者的威压。
茶杯中,原本悬浮着的茶叶被茶水裹挟着,在杯中四处漂浮、打着转儿,恰似此刻尤思衿的心,被狠狠揪住,没了方向。
自上次落水之事起,她便隐隐察觉到周遭氛围的异样,一种难以名状的不安始终萦绕心间。
从那时起,她便暗自告诫自己,要与陛下保持距离。
可世事弄人,没想到如今学琴这件事,又将她与陛下牵扯到了一起。
“去吧,给朕弹一曲,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资格当无期的弟子?”李玉琅说罢,放下杯子,微微抬眉,示意她开始。
“是。”
尤思衿应下,坐在琴案前,深吸一口气,将披帛随意绕于臂弯。
她先是屈腕以大指“托”弦,腕间银铃微颤,清音破空如鹤唳九霄;
继而食指如蝶翼轻点,“挑”出的泛音似露珠坠叶,空灵清透。
左手无名指虚掩琴弦,似幽禽啄木,琴身共鸣间,袅袅余韵在雕花木梁间游走。
尤思衿的琴艺,于长安城中虽称不上顶尖翘楚,可平日里于闺阁雅集、小型宴会上当众演奏,却也绰绰有余。
“不过耳耳罢了。”李玉琅背负着手,步伐从容,似闲云野鹤般踱步到她的身后,微微俯身,凑近她的耳边,以极低却清晰的语调低语。
他的尾音音调微挑着,带着一点玩世不恭的散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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