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妄缘

作者:倾墨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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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遗孤


      或许在璇武的清闲日子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萧璟诚六岁那年,萧欣若来看望过他一次。可后来萧璟诚才知道,萧冥声早已战死边疆;再后来,萧沉凌与萧欣若也接连战死沙场。至此,陵阳萧氏一族便仅剩萧璟诚一人,而那时的他,也才年仅八岁。
      而暮渊黎,也在那之后被送回了千御。

      空中的苍鹰突然长啸一声,猛地从黑压压的乌云中振翅冲出。伴随着撕裂天际的电闪雷鸣,倾盆大雨骤然落下,将池中的荷叶打得残破不堪,院中的各色花儿也都遭了这场暴雨的殃,花瓣落得支离破碎。

      “师尊。”
      深夜时分,萧璟诚轻手轻脚地叩响了房门。
      “进来。”
      屋内随即传来一道清润轻柔的男音。
      萧璟诚缓缓推开房门,目光扫过书桌前的三人,恭敬地躬身行礼问好:“弟子见过师尊、王爷、大师兄。”
      “不必唤我为‘王爷’,”那人温声开口,“我与酖酒师兄本就相识,如今你唤我一声小叔,或是师叔,便再好不过。”
      说话的正是忱王曾玗之。他生得极为清秀俊朗,头上束着精致的银冠,身披一件厚实的狐裘斗篷,内里衬着玄色的锦缎官袍,腰侧还配着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刀。面容干净清爽,堪称极美,连说话的语气都极为温柔,却自带着一股沉稳端正的长辈气度。
      “小叔,”萧璟诚微微仰头望向他,稚嫩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谨慎,问道:“您深夜将晚生唤至此处,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确实是来问问你的意思,”曾玗之缓缓站起身,迈步走向萧璟诚,斟酌了片刻说辞才开口:“诚儿,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这档子事萧璟诚其实也隐约知晓些许——先前便有传闻,曾玗之原本是想收他为义子,后来许是经过了再三思量,才最终改了主意,决定收他为徒。
      要知道,传闻中忱王曾玗之至今未曾婚配,膝下更是连半个子嗣都没有。如此看来,他此番收徒,大抵是想寻个人选将来过继到自己名下。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这是那位陛下暗中授意的意思。
      萧璟诚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旁的师尊陆严轩,眼神里带着几分询问。
      陆严轩见状,淡淡开口:“若你不想走,自然也可以继续留在凝寒峰。”
      一旁的宋绍君默默给陆严轩重新斟了一杯温热的茶水,压低声音说道:“义父,请用茶。”
      “陛下向来限制你的行踪自由,”曾玗之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里多了几分郑重,“你这几年一直当作质子困在这京中,如今他更是不允你回陵阳城。你身为萧氏仅存的遗孤,终究是要好好保护起来才是。”
      “这……全都是陛下的意思么?”萧璟诚轻声追问,小脸上满是认真。
      “是陛下的意思没错,但其中也有我自己的心意。”曾玗之温声解释。
      萧璟诚心里暗自思索:陆严轩师尊教给自己的是修仙问道之术,那这位曾玗之小叔,又能教自己些什么呢?
      “……”
      沉默着思考了许久,萧璟诚再次转向陆严轩,语气坚定地开口:“师尊,我不想再一直留在凝寒峰,只专注于修仙练道了。”
      陆严轩神色从容,语气平和:“日后要走哪条路,终究是你自己的选择。既然你已决定,那便放心随他去吧。”
      萧璟诚当即双膝跪地,朝着陆严轩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谢师尊应允!这些年来,多谢师尊对弟子的悉心栽培与照料,这份大恩大德,弟子此生都不会轻易忘记!”
      陆严轩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温和:“若日后得了空闲,便多回凝寒峰看看。”
      “是,弟子记下了。”
      萧璟诚缓缓转头,望向身旁的曾玗之,犹豫了一瞬,才轻轻开口唤道:“师父?”
      曾玗之立刻微笑着点了点头,俯身伸手将萧璟诚稳稳扶起,温声安抚:“不必这般紧张。等咱们回京之后,你若是想学武功防身,我也全都能教给你。”
      扶起萧璟诚的那一刻,曾玗之心中不禁生出些许惊奇——萧璟诚虽说只有八岁,可身高在同龄的孩子中却是格外突出,竟已经能到自己的腰际了。
      这大抵是遗传了烨崇王与靖南侯那两位的优良基因,才生得这般出挑。
      曾玗之随即转向陆严轩,拱手道别:“掌门师兄,今日便先在此别过,日后有缘再相见。”

      ……

      第二日清晨,曾玗之便带着萧璟诚一同离开了璇武派。
      刚走到山脚下,二人正巧偶遇了前来送行的傅执故。傅执故是萧璟诚的启蒙先生,当初足足教了他四年书,萧璟诚也是他最为看重的第一名弟子,这些年里,傅执故对萧璟诚当真是用心竭力地栽培。
      而傅执故,本就是曾玗之的同门师弟,曾玗之自然也记得这位性子洒脱的师弟——毕竟这人当年在朝堂上,可有过不少险些被定了诛九族大罪的“壮举”。他向来对当今天子极为不满,不止一次当众与天子对骂,甚至有一回直接将天子骂得哭了三天三夜。后来,他更是自请辞官还乡,彻底退出了朝堂纷争。
      “王爷,别来无恙。”
      傅执故走上前,十分客气地向曾玗之问好,眼底没有丝毫谄媚讨好的神色,除了“王爷”这两个字带着几分礼节性的称呼,语气里全是对待熟人的寻常问候。
      “执故,你也别来无恙。”曾玗之笑着回应,“今日能在此处与你相遇,当真是巧了。只是你这般唤我‘王爷’,我倒还真有些不习惯。”
      “兴许是我这些年唤得少了些吧,”傅执故莞尔一笑,语气轻松了几分,“那我还是像从前那般,唤你一声师兄,这样倒自在些。”
      说实话,曾玗之打心底里喜欢傅执故这般洒脱的为人与行事作风——他就像一阵无拘无束的清风,不管是曾经在朝堂的时候,还是如今归隐乡野之后,似乎从来都没有过畏惧之事。
      得知萧璟诚要跟着曾玗之一同回京,傅执故忍不住摇头叹气,抬手在萧璟诚的小脑袋上轻轻摸了一把,语气里满是惋惜:“倘若当初没有那些牵绊,我能收诚儿为义子那该多好。只可惜,李昊那死小子处处给我使绊子,让我行事诸多受限。如今看来,我也该动身离开了。”他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又忍不住低声咒骂,“李昊这死小子也还真是多管闲事,凭他干的那些腌臜破事,若非朝中众臣一直拦着不允,我真想一箭把他串死,替天下人除了这昏君!”
      说着,他伸出指尖,在萧璟诚眉心那道鲜红的钿印上轻轻一点,脸上露出一个带着几分遗憾的笑容:“先生我这毕生所学,在这四年里可算是全教授给你了。诚儿,你如今年龄还小,这些学问能记得多少便记多少,不必太过勉强自己。先生我接下来要前往夷冥,日后怕是不会再留在千程了。”
      “嗯……弟子谨遵先生教诲。”萧璟诚用力颔首,小脸上满是认真。
      傅执故朝着二人挥了挥手,朗声道:“王爷、世子,那执故便先行告辞了。”
      曾玗之微微颔首,温声道:“一路慢走。”

      临近黄昏时分,曾玗之与萧璟诚这对师徒二人,终于回到了忱王府中。
      刚踏入府门,便见一只体型硕大的猛禽在王府的上空盘旋不止,黑色的影子重重投落在忱王府的屋顶上。它时不时发出一声悠长的啸鸣,久久不肯离去。
      “看这体形,倒有些许不对劲啊。”曾玗之抬头望了一眼,轻声呢喃。
      回到府中后,曾玗之先领着萧璟诚去了早已备好的寝房——那间房就在他自己寝房的隔壁,方便平日里照料。
      用完晚膳之后,萧璟诚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师父,您身为王爷,难道不用每日去上朝吗?”
      “自然是要去的,”曾玗之笑着回答,目光落在萧璟诚精致的小脸上,实在没忍住,伸手往他软乎乎的脸颊上轻轻掐了一把,“但也不是日日都要去,偶尔也能偷个懒。”
      萧璟诚倒也不反感他的触碰,乖乖地站着没躲,只是继续追问:“师父,那您当初为何要选我,收我为徒呢?”
      曾玗之微微一怔:“嗯?你为何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因为我觉得,这世上除了我之外,肯定还有其他比我更好、更优秀的人。可师父您为什么偏偏选中了我呢?”萧璟诚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认真地追问,“到底是为什么呀?”
      曾玗之被他问得一时语塞,仔细思考了许久,才缓缓给出回答:“因为在我这里,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萧璟诚满脸困惑:“?”
      “诚儿,你过来,”曾玗之伸手将萧璟诚轻轻抱起,让他能站得更高,视野能眺望得更远一些。随后,他伸手指着王府外远处的景象,轻声问道:“那师父来问你,这样望去,你都看到了些什么?”
      随着视野抬高,萧璟诚清晰地眺望到了远处街巷里的万家灯火,以及更远处连绵起伏的高山、渐渐被夜色染黑的天空。
      “是……国泰民安的景象吗?”萧璟诚轻声回答,脑海中不自觉地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靖南侯。
      “倒也算是吧。”曾玗之轻声应道,语气里多了几分感慨,“可若想让这天下一直安定,让这盛世太平长久延续下去,那便必定要有人为此作出牺牲。可即便是有人付出了牺牲,往往也只能保得一时的安宁,很难真正长久维持下去。”曾玗之也跟着眺望向远方,声音轻缓却带着分量,“但有些该做的事,总归是要有人去承担的。诚儿,你也别怪你父亲当年的选择。”
      “……我不会怪父亲的,更不会怪他当年丢下我。”萧璟诚的声音轻轻的,却格外坚定,“我心里清楚,其一,他是千程的靖南侯,是统领三军的统帅,肩上担着守护家国的重任;其次,他才是我的父亲萧冥声。至于兄长与阿姐,他们的选择,我更是没有资格去置喙半句。”
      “先生教导我说,家国兴亡,匹夫有责。”萧璟诚抬起头,眼神里满是与年龄不符的坚定,“所以我觉得,在家国大义与个人利益面前,若是真能以一死换得天下太平,那换作是我,我也愿意这样去做。为国而死,本就是一件很值得的事。”
      “果然是执故教出来的学生,”曾玗之听着他的话,脸上露出几分欣慰的笑容,“能将自己最看重的第一名弟子教导得这般明事理、懂大义,也只有他能做到了。”他顿了顿,又接着问道:“你先生傅执故,平日里还曾教过你些什么道理?”
      “先生还说过,”萧璟诚认真回忆着,缓缓开口,“倘若有朝一日我能入朝为官,若是遇上值得辅佐的天子,便当竭尽全力、尽忠职守,为天下百姓谋福祉;可若是遇上昏庸无道的君主,那便可以请他为贤能之人让出皇位,哪怕是臣子弑君,那也不算罪过,反而是替天行道,将皇位空出来,让给真正有能力、能造福百姓的贤能之人。”
      曾玗之眼神微动,轻声道:“继续往下说,还有吗?”
      萧璟诚便接着说道:“先生说,我们萧家世代都是忠良之臣,我出生在这样的将门世家,更是千程的子民,身上本就担着责任。如今我是靖南侯的遗孤,或许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将来要为千程上战场打仗、守护这片土地。”
      “诚儿日后,也想成为像你父亲他们那般的英雄吗?”曾玗之将他轻轻放回地上,自己单膝着地蹲下,与他平视。联想到自家小徒弟那几位血亲的悲惨下场,他忍不住心疼地拉起萧璟诚的双手,声音温柔得近乎叹息:“诚儿,你如今还这么小,别把这些沉重的事都压在自己身上,想这么多,对年纪尚小的你来说,真的不是什么好事。”
      萧璟诚白皙的双睫轻轻颤了颤,乖巧地颔首应道:“好,弟子听师父的话。”
      曾玗之看着他这般懂事的模样,心里更觉心酸,柔声道:“诚儿,时候不早了,你先回房休息吧。”
      “嗯,”萧璟诚再次乖巧颔首,转身朝着自己的寝房走去。

      直至夜色彻底笼罩王府,曾玗之还独自站在庭院中,怀里抱着一只慵懒的狸猫,望着远处的灯火眺望了许久。怀中的小家伙被他抱得舒服,正发出细微又满足的呼噜声。
      忽然,一件带着体温的厚重外披轻轻落在了曾玗之的肩头,一股清冽淡雅的檀香也随之扑面而来。紧接着,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来人从后方伸出双臂,轻轻环住了他的腰,温热的吐息一点一点轻柔地扑在他的颈间。怀中的狸猫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猛地一惊,立刻从他怀里跳了下去,一溜烟屁颠屁颠地跑远了。
      “博忱,”曾玗之感受到熟悉的气息,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抹浅笑,“你洗澡了?身上这么香气。”
      “是啊,隐淅。”荀岳昙也亲昵地唤着曾玗之的表字,将头轻轻窝在他的颈侧,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的沙哑,“边疆的风沙实在太大,这一路回来把我弄得灰头土脸的,不好好洗干净,都没脸来见你,怕你嫌弃我身上的风尘味,不肯让我抱——你怎么一下就猜到是我的?”
      曾玗之轻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无奈:“这世上,也就只有你荀博忱,敢这样毫无顾忌地抱着我了。”
      荀岳昙收紧手臂,轻轻蹭了蹭他的颈侧,低声道:“王爷,你又瘦了好多。”
      “隐淅,”荀岳昙再次搂紧了环在他腰间的手,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思念,“这几日我真的好想你,与你分离的这短短几日,对我来说却难熬得像过了好几年,我都快思念成疾了。”
      曾玗之听着他直白的思念,声音也软了下来,轻声回应:“我也想你。”
      荀岳昙听到这话,顿时愣在原地,几乎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听。他激动地收紧手臂,连忙确认:“王爷,你方才……说什么?你再跟我说一遍?”
      曾玗之无奈又好笑,微微侧过头,凑到他的耳边,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我说,我也很想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清晰地看到——荀岳昙的耳尖“唰”地一下就变得通红,连带着脖颈都染上了一层薄红。
      “你又打算这样搂着我到什么时候?”曾玗之笑着拿开荀岳昙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声音软乎乎地带着几分嗔怪,“我还没来得及沐浴,身上全是白日赶路的汗味,你也不嫌埋汰?”
      “哪里会埋汰?”荀岳昙立刻乖乖松开手,却还是舍不得离他太远,连忙辩解道,“隐淅你身上不管什么时候都是香的,哪来的汗味?反正我是一次都没闻见过。”他眼神亮晶晶地看着曾玗之,语气带着几分讨好:“我在这儿等你沐浴回来,好不好?”
      “知道了,别在这儿吹风,先进屋等。”曾玗之无奈叮嘱道。

      待曾玗之沐浴完毕、披着长发从内室走出时,荀岳昙早已拿着一把精致的木梳在桌边等候,烛火将二人一站一坐的影子照得修长,投在墙壁上,尤如画中人。
      “陛下打算将诚儿留在京中,不允他回陵阳。”曾玗之对荀岳昙说。
      荀岳昙:“陛下太过忌惮萧家了,那小子真是个很矛盾的人,对萧家又敬又怕,如今不允诚儿回陵阳,大抵是想将诚儿掌握在自己的视线内,不愿放狼归原。妄想将野狼训成忠诚认主的狗,训服控制。”
      “今日,我看见一只禽在天上飞。”曾玗之盯着铜镜。
      “是翛弇吧,它又干坏事了?”
      “并非,”曾玗之否定,同时又肯定地说道:“是沧袭。”
      荀岳昙梳头的动作一顿:“沧袭?”
      “嗯,就是它。”
      沧袭的主子就是靖南侯萧冥声,它也是信物、留给烨崇王溯酖酒的信物。如今也成了遗物。
      荀岳昙接过发带将曾玗之的发尾束好,他拉开另一把椅子坐下:“酖酒师兄闭关七年了,怕是还不知晓家里出了什么大事。”
      “这打击猛烈,倘若他知晓,可不得疯了。”曾玗之说道,“没准会为冥声师兄去讨伐夷南,不顾生死的那种。”
      “诚儿呢?”
      曾玗之:“在隔壁,今夜小点声。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得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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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遗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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