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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旧忆(3)
“你就不能温柔点,又哭又闹的像什么样子?”
“你说我不温柔?!”我不可置信的望着他,“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做了什么?”
“算了,芭碧萝。”我从他语气里听出了漠然和止不住的厌倦,“你来选择吧。”
我跌坐在地上,而他头也不回的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我第一次在听见伊塞亚离开西格里斯学院的消息时感到高兴。起码,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他没有做到最后一步是吗?伊塞亚这一次离开天堂的时间很长,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长,长到我已经逐渐的忘却了我们吵架的事实。
我一直在不断的自我催眠,向他的室友拉格里询问他的消息,假装我们相爱,假装我还在期待他的回来。哪怕我的朋友偷偷告诉我,她看见伊塞亚在圣浮里亚最昂贵的首饰店里和另外一个女天使一起挑首饰,我也自欺欺人的不肯相信。
他回来了。
他去参加了考试。
他和拉格里一起去吃饭。
可他唯独没有来见我。
我知道是我太冲动了。我以为我的努力就算不能让他停留,也该让他回头看看我。
“伊塞亚,你要是敢走,我们就离婚!”
“好啊。”
他笑着说。
我知道我再也留不住他了,形式上的也不行。
我知道他不喜欢我了,甚至一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他是否有那么一刻喜欢过我。
我去找他,他不在,我却从他桌子上的书本里,发现了一封请柬。
那封请柬像一个证据,证明了我数千年婚姻的荒唐;又像一只无形的手,将我彻底的推进了无底的深渊。
为了那封请柬,伊塞亚不仅和我离了婚,他还毁了我的一切。当那个抛弃我与母亲的男人站在西格里斯学院校方面前,声泪俱下的承认我是他的私生女,承认是他替我伪造身份信息进入西格里斯学院时,我知道,我的未来就在那一刻终止了。
我当即被西格里斯学院勒令退学,虚假的身份证明也被销毁。天使民政局很快从第三天调出了我的真实身份——作为一个还没有成年的天使,我原本的监护者是已经去世的母亲,而现在,即使再不情愿,我那所谓的父亲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我。
不过,这事儿最后也没用得着他来不愿意。因为在我被西格里斯学院退学的第二天,民政局还没来得及把我的信息转到他的名下,他就因为传送阵故障,死在从第三天回第七天的空中。
我彻底的成了“黑户”。
假的身份证明已经被删除,真的身份证明则因为没有了监护者,同样变成了一张废纸。在那一刻,我以为我的一辈子已经走到了尽头。
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堕天,二是被执法队逮捕,在天使监狱里度过余生。
我下定不了决心堕天,也不想被关进监狱,甚至我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我不敢跑,我只能躲在养父母的家里瑟瑟发抖,我怕只要我一出去,伊塞亚就会对我下手。
他敢在传送阵里弄死一个六翼天使,想要悄无声息的处理了我更加易如反掌。我在家里哭了很多天,直到执法队的天使终于找上了门。
“芭碧萝,赶紧走。”
我的养母,那个温柔却憔悴的女天使抚摸着我的脸颊,将我紧紧的抱在怀里。
我听见她的嗓音沙哑而干涩。
“不要再回来了。”
“往下面走,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别回头。”
我最后还是跑了。
我的养父母,那对善良的天使给了我最后一分活下去的勇气——他们将自己唯一的女儿的身份证明给了我。那个我从未谋面的女孩早在四万多年前便失踪在了红海,她的灵魂一直没有回到生命之树,属于她的身份信息便留存了下来。
四万年时光,属于她的一切都已经消散,只剩下薄薄的一张刻印着名字的证明。
足够装下我的后半生。
只要我离开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我就可以用着她的身份,重新开始。
当执法队追上我,为首的天使切掉了我的三对翅膀,我满身鲜血的从高空向第一天的地面坠落时,那一刻,我相信自己是笑着的。因为在天堂所有天使的眼中,芭碧萝,在那一刹那,已经彻底的消失了。
你们或许也猜到了。
那个消失在红海的女天使,我养父母的亲生女儿。
她叫莱西娅。
只要芭碧萝已经死了。
我就是她。
莱西娅就是我。
我对我的新生活适应的远比我想象的要快。
我从第二天穿过结界,坠落在第一天的地面,像一颗流星撞进茫茫的黑夜。
我以为我会躺在荒草里睁开眼睛,或者被挂在那些高达几百米的树上,遍体鳞伤。
但我睁开眼的第一刻,却看见了一个天使。
我发现自己的身体正被摆在一张柔软的床榻上,抬眼所见的屋顶是一片青灰色,窗户明明是打开的,却透不进多少光。
我的目光向窗外投去,窗外的天竟然也是灰蒙蒙的,光明力量稀薄到近乎可以忽略不计。我闭着眼睛,竭力的想吸入一口光明气息用于补充自己干涸的经脉,那一口气息涌入之时,全身骤然传来剧痛,鲜血抑制不住的从口中涌出。
我的声响惊动了那个原本正背对看我的天使,在看到我吐血的时候,他几乎是飞扑过来,手忙脚乱的把药往我的口里塞。
我看见他有一头棕色的,脏兮兮的头发,脸很瘦,像是一块苍老肮脏的树皮,一道狰狞的疤痕横贯了他的脸庞。
我看见他脸上紧张的神情。
我的眼泪顿时流下来了。
在床上躺了差不多两个月后,我终于能够下床了,背上被砍掉三对翅膀的伤口也差不多愈合了,只留下一块浅浅的疤痕滞留在我的后背上。
我以为最艰难的那段时间已经过去,可当我在镜子里看见我衰老的容颜时,我却依旧忍不住的崩溃了。
镜中天使的容貌早已不复曾经的青葱与鲜嫩,变得黯淡,干枯而丑陋。只有六翼天使才可以永生,其余天使的生命虽然有限,但从成年到死亡,天使们却可以享受永远年轻的容颜。
唯独在天使的身体受到不可逆的损伤时,我们的容貌才会逐渐的衰老。
我颤抖着伸出手,去抚摸我的脊椎骨,果不其然,那里已经能够摸到坚硬的骨骼。
额外再提一句,天使的脊椎骨在成年之前都是由纯粹的光明力量组成的虚体,也只有这个时候才可能进行加翼,成年之后骨头才会真正长出来。
大概是在我身受重伤濒死之时,我的身体提前进入了成年状态,才勉强保住了我的一条命。
这也意味着,我的容貌再也回不到从前,余生我都只能拥有两对翅膀。
后来我想了很多,终于意识到了一个事实——当年我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歇斯底里,或许都源于我那至死都不肯放下的虚荣。哪怕沦落到这般的境地,我心里也还是维持着几分不切实际的幻想,幻想着我能有一天重新回到当初的生活。
现实却毫不留情的击碎了我全部的幻想。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第一天浑浑噩噩的度过了多少年,直到那颗心终于变得冰冷而麻木。
我仿佛行尸走肉一般,没有思考,没有感觉,拖着僵硬的身体走出了那间屋子。克里看见我愿意出来走一走很高兴——自从他当年救下我之后,他不仅收留了我,还一直在照顾我。
我朝他笑了笑,那个笑容必然是苍白无力的,克里脸上的惊喜却丝毫不似作伪。
我和克里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渐渐的熟悉了起来。他告诉我,他是个被放逐的“流民”:曾经在天使军团任职,随军驻扎在第四天。一次意外在击退那些通过空间裂缝跑到天堂的恶魔时,却误被拽进了地狱。在地狱坚持了一百多年,他并没有变成堕天使,拼尽一切才从地狱爬回了天堂。
然而在回到天堂后,他才发现他已经“死”了——军团吊销了他的身份,天堂已经没有了“克里”这个天使。
他没有工作,只能住在第一天最贫穷的地方,收入也不固定。
他还告诉我,我们房前屋后,住在这一片的全部都是没有身份证明的天使。
“莱西娅,”他摸了摸我的头,我想是因为那一刻,他在我的眼睛里看见了恐惧。“他们都很可怜。不要怕。”
这里是天堂出了名的黑户区,住在这里的天使,有些是曾经因为种种原因被确认死亡吊销了身份证明,比如克里;有些是为了某些目的而选择身份证明造假,被发现后不得不成为“黑户”,比如我;有些是犯了事,为了活命或者不愿意坐牢不得不逃跑到这里;还有一些,他们出生在这里,父母都是“黑户”,他们也永远不可能走出这里。
可我从来不觉得他们可怜。我打心里的厌恶着这个肮脏的地方,和那些毫无修养,出身低贱的天使。
很多年以后,我跟诺曼说起过这段回忆,当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他的时候,他却哈哈大笑。
“宝贝,这不是正说明你天生就该享受荣华富贵的吗?”
我的丈夫,我的爱人,我小女儿的亲生父亲,血族七君之一的诺曼因为我的话,竟然笑出了眼泪。他抱着我,我靠在他的怀里,他黑色的瞳眸,仿佛盛满爱意的深潭,正一眨不眨的望着我。
我觉得耳垂微微的一热。
“还是说。”他轻轻的吮吸着我的耳垂,酥酥麻麻的感觉传遍了我的全身。“你还在记挂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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