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雨

　　第二天早上，陈楠荞睡到太阳晒屁股才醒。洗漱完出来，看见餐桌上摆着碗粥、两个包子，还是温的。家里空荡荡的，不用猜也知道，陈国立又去南柳枝的墓地了——这些年，他总爱往那儿跑，待上大半天，像跟老朋友说话似的。
　　“哎，无聊透了。”她放下手机，把早餐端进厨房，倒进锅里热。刚拧开煤气阀，手机就响了，屏幕上跳着“秦盛”。
　　她刚要开口，秦盛的大嗓门就从听筒里冲出来，叽叽喳喳的：“楠姐！南康江今天有龙舟赛，你来看不？”
　　“不去。”陈楠荞声音淡得像白开水。
　　“我也参赛！你确定不来？”秦盛拔高了调门，带着点撒娇的意思。
　　“不去，你自己玩，高兴点。端午安康。”说完，她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锅里的粥“咕嘟”冒了个泡。
　　吃完早餐，她把家里简单收拾了下——地板拖了，桌子擦了，脏衣服扔进洗衣机。看墙上的钟，快十二点了，想起端午该包粽子，便拎着袋子出门，去菜市场买粽叶和糯米。
　　刚出粽叶摊，就看见个熟悉的背影——挺拔，穿件浅灰色短袖，是江阳。她小步跑过去，轻轻拍了下他的肩，笑着说：“嘿嘿，好巧，江警官也来买菜？”
　　江阳没被吓着，眼睛还盯着摊位上的青菜，慢悠悠应了声：“嗯。”
　　陈楠荞瞥见他手里的袋子——一把青菜，一块肉，还有几个西红柿，简单得很。“江警官端午一个人过呀？”
　　“嗯。”还是一个字。
　　“这不巧了嘛！我也一个人。要不，咱俩去你家凑凑？热闹点。”她凑过去，眼神亮晶晶的。
　　江阳把选好的青菜递给老板，侧过头盯着她，眼神里带点探究：“你确定？”
　　“确定确定！”陈楠荞使劲点头，把手里的粽叶和糯米举到他眼前晃了晃，“我给你包粽子！我包的粽子，可好吃了，比菜市场卖的香多了。”
　　“行。”江阳付了钱，接过菜袋，又补了句，“你确定没事？”
　　“我能有啥事？怕我耍流氓啊，江警官？”她挑眉，故意逗他。
　　江阳身高一米八六，陈楠荞才一米六，他低头看她，得微微俯身。温热的气息扫过她头顶，他眼神带点玩味：“流氓不怕，就怕你被吓到。”
　　陈楠荞心里“咯噔”一下，脑子里闪过乱七八糟的画面——他不会家里藏着啥吓人的东西吧？正愣着，额头被轻轻敲了一下，不疼，却把她敲回神。抬头看，江阳已经转身，声音飘过来：“想一起过端午，就跟上。”
　　“他这是同意了？”陈楠荞心里暗爽，脚步轻快地追上去：“哦，来了！”
　　一路上，陈楠荞跟在江阳身后，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说菜市场的粽叶贵了五毛钱，说今天的太阳真晒，说秦盛非要拉她去看龙舟赛……江阳偶尔应一声，不是“嗯”，就是“哦”，要么就是“可以”“不错”，惜字如金。
　　陈楠荞终于忍不住了，翻了个白眼：“不是我说，江警官，你这人咋这么无趣？嘴巴长你脸上，真是浪费！”
　　江阳侧头看了她一眼，还是那句：“哦。”
　　陈楠荞走着走着，发现眼前的路越来越熟——这不就是去平安园的路吗？“你不会跟我住一个小区吧？”
　　“不知道。”江阳答得敷衍。
　　直到他走进平安园的大门，陈楠荞才拍了下他的肩膀，笑着说：“不是吧哥们，真住一个小区？这么巧！”
　　“是挺巧。走吧。”江阳迈开腿就走，腿长步子大，没几步就把她甩在后面，半点没管她。
　　“哎！江警官，你这人咋这样！等等我啊！别走那么快！”陈楠荞赶紧小跑跟上，嘴里还嘀咕，“真是个闷葫芦，好难评！”
　　进了楼道，不少邻居探头看他们。有人小声议论，声音不大，却刚好飘进他俩耳朵里：“你看，后面那姑娘，不就是上次举报她男人出轨的那个吗？才几天啊，又跟别的男人回家，指不定是谁先出轨呢，一点不检点。”“就是就是，太不矜持了。”
　　陈楠荞像没听见似的，嘴里哼着小曲，脚步没停。江阳回头看她，她脸上笑嘻嘻的，半点看不出在意。见他转头，她还凑过去问：“咋了，江警官？”
　　“没。”江阳收回目光，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这姑娘，看着大大咧咧，心里倒挺能装事。
　　“江警官心疼我啦？”陈楠荞故意逗他。
　　“闭嘴吧，想多了。”江阳加快脚步，走到自家门口，掏出钥匙插进锁芯。
　　陈楠荞快步跟上去，看着他开门。“进去吧。”江阳从玄关柜里拿出一双女士拖鞋，扔给她——全新的，还没拆封。
　　“江警官，你家咋还有女士拖鞋？还是新的。”她蹲下来拆包装，好奇地问。
　　“我发现你话挺多。”江阳丢下一句，换好自己的拖鞋，拎着菜进了厨房。
　　“随便坐。”他从厨房端了杯温水出来，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陈楠荞坐在沙发上，环顾四周——两室一厅一卫，大概八十平，收拾得干干净净，连沙发垫都铺得整整齐齐。装修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风格，墙是米白色的，家具是深棕色的，简单，甚至有点古板。她心里嘀咕：“真是个老古板，比我爸还无趣。二十多岁的人，活得像个大爷，白长了张好看的脸。哎。”
　　饭桌上，两人聊起家常。陈楠荞夹了口青菜，问：“江警官，你为啥要当警察啊？又累又苦，天天处理鸡毛蒜皮的民事纠纷，还得遇上蛮不讲理的人，工资又不高，你到底看上啥了？”
　　江阳夹菜的手顿了一下，把嘴里的饭咽下去，抬眸看她，反问：“那你为啥当幼师？”
　　“还能为啥？生活所迫呗。总得养活自己，总不能啃老。”她叹口气，扒了口饭。
　　“嗯。”江阳又恢复了惜字如金的模样。
　　“你就会‘嗯’是吧？回答我的问题啊！要不我以后不叫你江警官了，叫你‘嗯嗯哥’！”陈楠荞有点气，瞪了他一眼。
　　“哦。”
　　陈楠荞无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要我说，我年龄比你大，你是不是该叫我一声‘楠姐’？”
　　“我俩很熟吗？”江阳没抬头，自顾自吃饭，语气平淡，却让陈楠荞噎了一下。
　　“我都来你家吃饭了，还吃了你做的菜，就算你不认我这个朋友，我认你啊！”她不服气地说。
　　“看来你朋友挺多。”江阳抬眸，眼神里带点不易察觉的凉意——他想起那天在警局，她撕李圣经时的模样，心里竟有点不舒服。
　　“喂！你这人咋说话呢？”陈楠荞炸毛了。
　　“吃你的饭吧。幸好这不是粽子，噎不死。”江阳把一块肉夹到她碗里，语气软了点。
　　“江警官，你几几年的？”陈楠荞转移话题，不想跟他吵。
　　“你猜？”江阳终于抬头，眼里带点笑意，很浅，却让陈楠荞愣了一下——他笑起来真好看，眉眼都舒展开了。
　　陈楠荞嘴上嘀咕“烦死了”，心里却认真猜起来：“九零的？”
　　“我有这么老吗？”江阳挑眉，语气里带点无奈。
　　“那你就是九一九二年的！我比你大，叫姐不亏！”她得意地说。
　　正说着，手机响了，还是秦盛。陈楠荞接起：“喂，又咋了？”
　　“楠姐，你真不来啊？南江这边可热闹了，我都报完名了，你就来看看呗！”秦盛那边很吵，有锣鼓声，还有人的吆喝声，他只能拔高音量，声音大得连对面的江阳都听得一清二楚。
　　“不去，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陈楠荞皱着眉，嫌吵。
　　“那你现在在哪？吃饭了没？”
　　“吃过了。待会儿给你送粽子，你等着。再见，端午安康。”说完，她又一次快速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在沙发上。
　　“赛龙舟？”江阳问，语气里带点好奇。
　　“嗯。你要去？”陈楠荞看向他。
　　江阳摇头：“不喜欢人多。”
　　“我也是！”陈楠荞眼睛一亮，“你不去赛龙舟，我教你包粽子吧？保证好吃！”
　　“你？包粽子？”江阳挑眉，眼里满是怀疑——看她毛毛躁躁的样子，不像会做针线活的人，更别说包粽子这种细致活。
　　“你别不信啊！我包的粽子，我爸都说好吃！”陈楠荞急了，拍着胸脯保证。
　　午后一点的阳光，透过防盗网，在瓷砖地板上切出整整齐齐的方格，像棋盘。陈楠荞从袋子里翻出围裙，往身上系——带子太长，她系了个大大的蝴蝶结。转头一看，江阳把厨房收拾得像办公桌，调料罐按高矮排得笔直，连菜刀都擦得锃亮。“江警官，你这强迫症，不当会计真是屈才！”她笑着把泡好的糯米盆推过去，溅起的水花沾湿了他挽起的袖口，留下几点湿痕。
　　江阳看着她卷粽叶——左手捏着粽叶，右手往怀里卷，半天卷不出形状，好不容易折出个漏斗，手一抖，粽叶“哗啦”散了，糯米粒滚出来，掉在他锃亮的皮鞋边，滚了两圈。“失误失误！”陈楠荞赶紧蹲下去捡，膝盖撞到板凳，“哎哟”了一声。她踩着板凳凑到江阳身边，身上带着粽叶和艾草的清香，暖暖的。“这次看好了！”她的手覆上他的手，指腹擦过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枪、握手铐磨出来的，糙得很。“折成漏斗，底部要捏紧，别漏米，再放馅料，懂了吗？你自己试试。”
　　江阳突然僵住——陈楠荞的发梢扫过他的脖颈，软乎乎的；她的呼吸温热，混着豆沙馅的甜香，喷在他后颈，有点痒。他机械地重复着她教的动作，却把粽叶裹成了个歪歪扭扭的团子，糯米从缝里漏出来，沾了满手。“江警官，你手这么巧，抓坏人一流，包粽子咋像在拆炸弹！”陈楠荞笑得蹲在地上，眼泪都快出来了。她偷偷拿出手机，镜头对准他——他抿着唇，眉头微蹙，认真地绑着棉线，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厨房窗外，蝉鸣断断续续，带着夏天的热意。案板上摆着一堆东倒西歪的粽子，裹着歪歪扭扭的红线，有的漏了米，有的没扎紧，却比超市里那些精致的礼盒，多了几分烟火气。江阳看着陈楠荞忙前忙后的背影——她一会儿擦手上的米，一会儿找棉线，一会儿又凑过来教他，像只忙忙碌碌的小蜜蜂。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发烫——是陈楠荞发的动态，也是她第一条动态，显示“仅他可见”。配图是他笨手笨脚包粽子的侧影，阳光落在他发梢，暖融融的。配文写着：“江警官的端午限定可爱！”
　　江阳的心跳突然快了几分，他攥紧手机，指尖有点麻——这姑娘，倒是大胆。
　　下午四点，太阳还是很毒，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地上，碎成一片光斑。蝉鸣声此起彼伏，吵得人有点烦，却又透着股热闹。
　　“江警官，就到这儿吧，别送了。”江阳把陈楠荞送到楼梯口，她转身，抬手挥了挥。
　　“行，注意安全。”江阳看着她，语气比平时软了点。
　　陈楠荞突然敬了个不伦不类的军礼，语气严肃：“保证完成任务，江警官！”
　　这一下，把江阳逗笑了——他笑得很轻，嘴角微微上扬，眼里有了暖意。陈楠荞愣了：“江警官，你笑啥？”
　　江阳赶紧收了笑，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淡：“没什么。再见。”他抬手挥了挥。
　　“行，再见！”陈楠荞转身下楼，脚步轻快。走到楼下，她给秦盛发了条消息，问他在哪，她送粽子过去。等了半天没见回复，便熄了屏，掏钥匙开门。
　　一打开门，就闻到了菜香——是她爱吃的红烧肉的味道。脱了鞋进门，看见陈国立正端着一盘红烧肉放在餐桌上，围裙上沾了点油星。“回来了。”他声音淡淡的，却带着暖意。
　　“嗯，不过我吃过饭了。”陈楠荞把装粽子的袋子放在桌上。
　　“粽子？买的？”陈国立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凑过来看。
　　“no no no，自己包的，在朋友家包的。”她得意地说。
　　“嗯，去厨房端碗。”陈国立转身，又进了厨房，端出一碗汤。
　　“成。”陈楠荞从厨房拿了三双碗筷，摆好，拉了张凳子坐下，拿起一个粽子，慢慢拆着粽叶。
　　“爸，你还回单位干嘛？秦叔昨天又给我打电话，让我劝劝你，说单位缺人，让你回去帮忙。”她把剥好的粽子放进一个空碗里，又夹了块红烧肉放进去——那是给南柳枝的，每年端午，她都要给妈妈留一份。
　　“不了，爸老了，干不动了。”陈国立的声音有点哑，他夹了块肉，放进那个空碗里，动作轻得很。
　　“行吧。那我回头跟秦叔说。”陈楠荞站起身，“我先回房间了，你慢慢吃。”她看着桌上的空碗，心里有点酸——妈妈走了这么多年，爸爸还是没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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