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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面而来
潮汐涌起的时候,伊格莱塔闻到池身上的气味,像是整个世界扑面而来。——题记
有人说月光落在地上的时候碎成了无数片,后来慢慢融化掉,变成柔软又磅礴的水体,又从水体中孕育出美好的女孩子,于是潮汐涌起的时候,女孩的身体里也有翻涌的潮——她们本就是月亮。
伊格莱塔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时,觉得可笑至极。什么叫“本就是月亮”?那都是生来就拥有一切的人才会说出来的浪漫又愚蠢的话语,她们从来没有见识过这个世界晦暗的本貌,于是觉得自己值得一切美好,因为自己就是光芒本身。而伊格莱塔自己就从来没有明亮过。
明月与晚星都是太过幸运的人才能靠近的东西,而自己就算是拼尽一切也没办法拥有那样的光明。
直到她第一次触碰到池的脸颊。女孩子的眼睛很空洞,对不准焦距似的散着,像是某种很冷的物质,比宝石湿润一点,又比雾气明亮——总之,看起来像是个冷硬的、毫无生气的机器。可是偏偏有着温热的脸颊。
触碰脸颊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了。这个位置毫无暧昧感或是别的什么意义。伊格莱塔碰到池脸颊的时候大概也只是不小心,只是指尖猛然地紧缩了一下——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和灼痛极度相似,偏偏有一点莫名其妙的酸甜。
触碰到月亮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感觉吗?还挺奇怪的。月亮那样明亮又遥远的东西,竟然是柔软而温热的吗?
从那之后,伊格莱塔就变了。下雪的时候,她会取下自己的围巾,罩在池瘦削的肩膀,然后挤在她的身边。薄薄的围巾会沾染上池身上的气味——她身上的气味很特殊。至少对于伊格莱塔来说是这样的。战斗之后是汗水味,像是酒液、干草堆、尘土和羊奶,而洗过澡之后是鼠尾草和皂荚味,还有一点点苦味,伊格莱塔也说不出来那是什么,她自己就没有那种苦味——即使她们用的都是一样的水和皂角,经常待在一起,也经常并肩战斗。
她喜欢池身上那种淡淡的苦味。
原来月亮是苦味的。伊格莱塔有时候会在深夜莫名其妙醒来,然后看到窗外过分明亮的月光,想到这一点,便觉得洒满了月光的窗台大概也是苦味的,只不过更多地有着灰尘的气息,想来一定是难闻的。窗外的一切都格外远,从来与她不相干。
有时候伊格莱塔会想着,要是自己能死在池的怀抱里就好了。就像回到了出发的地方——不是说女孩本就是月亮吗?那似乎是所有女孩子的起点,也理应是伊格莱塔的终点。苦味的、柔软的、明亮的。可是她又暗骂自己的自私。死在池的怀里固然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了,她会在触觉、视觉、嗅觉和听觉依次消失的时候专注地感受池的存在,衰减的感官会带来更为专注的感觉,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只有池了,或是整个世界只是池。可是池该怎么办呢?死亡这样太沉重的东西会让月亮都变得坚硬、冰冷——她的脸颊会被打湿吧?
“不想死的话,就握紧手里的枪,瞄准敌人的眉心,然后扣下扳机。”伊格莱塔环住了池,从她身后伸手去调整抬枪的姿势,两人的肢体之间保持着微妙的距离,但是池总是觉得伊格莱塔的存在感很强,她的体温、她的动作、她的声音都靠得太近了,两个人的呼吸都交杂在一起,分不出彼此了——她太懵懂了,只觉得有点奇怪,心跳莫名其妙加速了,所有感官集中在伊格莱塔的身上,被她轻轻触碰到的手臂上仍然微妙地留存着那种触感。
于是池像反应慢半拍似的点了点头。头发蹭到伊格莱塔的脖子,让她有点痒。枪管在暮色中泛着青鳞般的冷光,伊格莱塔的手指又一次擦过池的手背,点了点她的指根。
“手指放松一点,否则很容易因为僵硬而变慢,慢,就意味着死。”子弹上膛的金属摩擦声像极了某种古老乐器崩断的琴弦。
月亮碎在地面时大概也是这样的声音。
“看着敌人的眼睛,找准时机,”她耳语时喉间震颤的共鸣透过池的肩胛骨直抵心脏,“敌人的瞳孔会在你瞄准时收缩成罂粟籽一样的大小——”鸟类的视力简直是作弊武器。
从没用过枪的池有点紧张,她的食指关节在扳机上痉挛,晨雾般稀薄的汗珠正沿着脊椎滑入衣褶深处。
伊格莱塔忽然用膝盖顶开她的腿弯,“重心要稳,”伊格莱塔的腕骨压着池的腕骨向下施力,粗糙的衣料相互厮磨出沙沙的蚕食声,“这枪的后坐力很强,要小心。”
“嗯。”池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口,犹犹豫豫地眨巴了几下眼睛,大概是又说不出来,便作罢,闭上眼按照伊格莱塔教给她的方法,重新调整了一下呼吸,猛地睁眼时立刻锁定了移动的靶子。
战斗机器的天赋就是如此。她几乎掌握了枪支使用的所有诀窍,朦胧的道德感和秩序感让她不受到任何心理上的干扰,只需要听从伊格莱塔的指导,感受着伊格莱塔的呼吸就好——只是她微微冒出了汗,那种伊格莱塔所熟悉的气味变得明显了。
酒液、干草堆、尘土和羊奶。
“风向修正。”伊格莱塔忽然用手轻轻点了点池左侧的脖颈,惊起一片战栗的绒毛,“云层移动的速度,要换算成偏移量。”
她虚拢着少女的手背示范压枪动作,发丝却随着前倾的身躯,若有若无地扫过池发烫的耳垂。
扳机叩响的刹那,后坐力化作一匹暴烈的马驹撞进池的臂弯。扳机咬破寂静的瞬间,池只感觉肩胛骨绽开一朵透明的涟漪,随后看见硝烟在视网膜上炸开银蓝色的蕨类植物,她便踉跄着向后倒去,却陷入伊格莱塔的怀抱——后坐力是看不见的潮水,推着她撞碎了两人间刻意维持的稀薄空气。伊格莱塔的锁骨正抵住她震颤的后颈,某种混合着枪油与皂角的气息立刻从领口蒸腾而出。
月亮坠入湖面,水体撞击了水体——她们本就是月亮。伊格莱塔的呼吸如沾满露水的蛛丝,正细细密密地缚住池微微发烫的脸颊,“再来。”
声音听不出来什么端倪,可是伊格莱塔的眼神锁在了池的身上,自己也有些不自然。她极力地压着自己的呼吸,不让呼吸的频率飙升,也控制自己不去贪婪地嗅闻池身上的气味——那太令人难受了,整个世界扑面而来的时候,她却要克制着自己不去拥抱这明亮柔软的世界,仍待在自己熟悉的、光都照不到的角落里,以保护的名义环住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身体里的潮汐涌向她的月亮,可是月亮遥远,潮水终将落回海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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