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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湖可赏莲
春桃见她面色苍白,欲言又止:“……似乎……是去岁冬日服了老宅那边送来的汤药后,偶尔就会,但主子别忧心,都是些府上的琐碎小事,像这药炉子,只是近来……似是发作的频繁了些……”
“不,不对!”江月明抱着手里的药罐,指尖冰凉,她隐约间想起之前在查阅一份官员任免名录时,心中一闪而过的异样感。
她当时未细究,如今想来——
其中一定出过大问题!
“春桃你说实话……说实话!”江月明背后冷汗直冒。
春桃被她的模样惊了一跳,颤声道:“那……春桃照实说了,一个月前,您在府上拟漳州赈灾官员的任免名单时,春桃无意间瞧见您写的是‘陈今’,可后来第二日公布时,是……”
“是‘张界’!”
江月明猛地接话,浑后抖起一阵冷汗!
那个名字的违和感,原来不是错觉!
怪不得她问起时,同僚皆言“张界”是一开始便在名单上,还是她亲自题选拟录的。
如今这般瞧,张界确实是她亲自选的!
但……她忘记了?
或者更恐怖离奇……那个也是她,但又不是她!
她抱着药炉,冷汗涔涔,止不住地发抖。
若是第一种还好,只是记忆力有所衰退。若是第二种……
她的目光不自觉落在了手里的药罐上,恍然竟见到炉身的黑褐色火痕倏地扭曲成了一条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正顺着她的手蜿蜒而上。
“啊!”
她惊喝一声,药罐子猛地就脱了手。
“咣当!”
粗陶药罐砸在地上碎了个四分五裂,乌黑的药渣连带着残余的药汁四溅,迅速将织锦地毯洇湿了一大片,车内弥漫起一阵浓郁的苦药味。
“主子!”春桃惊呼,慌忙上前护住江月明。
江月明站在原地,动也未动,脑中却反复闪着一个念头——
倘这“病”愈演愈烈,那岂不是相当于说,她随时会在重大政事上酿出大错!
轻则贬官,重则……
江月明简直不敢再往后想,立时便问春桃:“我之前有异时,你为何不讲……”
春桃面露难色,“……主子,非是春桃故意不讲,而是……而是之前有一日,我看您神色疲惫,便问您可是身子又不大爽利,请府医再看看可是当初那药出的问题……您,您突然就转过脸来,那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似的,说……”
“说,说什么……”
江月明自己也有些紧张,手指不禁攥紧了衣角。
“您,您说,”春桃深吸一口气,努力克服心头涌上的巨大恐惧,竭力还原着记忆中那个毫无感情、冰冷刺骨的语调:
“‘当奴才的,主子吩咐什么就做什么,不该问的别问……再敢多嘴,仔细你的舌头!’”
说罢,江月明当时眼中的阴冷狠毒在她眼前恍惚再现,她不由便是一抖,瑟缩道:“就和……突然换了个人似的……”
“什么?!”
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感瞬间压上心头,江月明被压得喘不过气,堪堪扶着案几才站稳身子,“割,割舌头?奴才?我……我何时说过这等混账话?!”
这种动不动割人舌头的狠话,她无论何时也讲不出来!亦从未用“奴才”这般轻贱的字眼称呼过府上的侍女仆从,更不会……如此刻薄对待与她自小相伴的春桃!
想她当年逃婚在外,躲在落山城做起了算卦行医的营生,有次卧病难起,还是春桃不辞辛苦地进山采野果,套野鸡,给她煮饭煎药,两个人相互依靠才勉强度过了那段缺吃少穿的日子。若是当真她说过这话,那……
江月明怔怔地站在那摊碎瓷片旁。
也许,也许春桃说的是对的,是换了个人……
方才第二种恐怖猜测立时成真!
是有东西在借她的口说话,用她的手批阅奏章,而她——浑然不觉?!
一阵尖锐的刺痛猛地从脑海中袭来,她痛得蜷起身子,紧紧抱住了头,“……春桃,我,我不记得之前竟对你讲过这般混账话……但这话绝非是我,我……能讲出来的……”
春桃见状,立时扑倒拥住了她,惊惶道:“春桃省得!都省得!主子千万莫再想了,春桃这就去请大夫!”
“……不要!”江月明猛地拽住她的衣袖,一双眼睛瞪得通红,“先不要请大夫……我没事……你先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
“好,好!”春桃急忙点头,伸手去抚着她的背教她缓和,“主子莫急……莫急……”
“春桃后来一直偷偷查探原因,那些吃食、香什、还有汤药,甚至自个儿都暗里试了一遍,但毫无异状,如今能想到的……只有当初那碗汤药了。”
“是……叔父当年从老宅送的那碗治疗寒症的汤药么?但当初府医也查验过方子和药渣了,并无问题呀……”
她还因这一碗及时送到的汤药捡回了一条命,与家族紧张的关系也缓和不少。
“可是主子……”春桃轻揉着她的太阳穴,“府里这些年的吃穿用度并未有大的调整,丫鬟伙计都是往年用惯了的。之前都无事,只从那一碗汤药后,这半年才……”
江月明省得她话中之意,猜想是那碗汤药才给她种了病灶,况且又诸般巧合,不免教人多想。
巧合到症状第一次出现的时间……莫名其妙更改的官员,恰好是家族的一位重要门客……巧合到在春桃想提醒自己时,却收到了另一个“她”的警告……
天下哪有……这般的巧合!
江月明深吸几口气,强压住心头的恐慌与窒息,比起明面上的争斗,这种无声无息的侵蚀与控制,远比她预想的更致命!
但紧接着,一股怒意涌了上来,她攥紧手指,眼底迸出几分冷意,“之前的账也就罢了,如今……竟敢这般动手脚,妄想我做提线傀儡……”
她教春桃沏了一杯热茶,扶着车壁,缓缓在窗子旁坐了下来,眼中思绪流转,晦涩不明。
眼下并无直接证据指向是主家在背后搞鬼,一切都还只停留在她们的猜想阶段。
而她又蓦地想起,爹爹生前曾交代给她的话——
“月儿,独木难成林,世家族亲间只有相互扶持,才能行稳致远。你只身一人却想在朝中立足,走不通的……”
广陵江氏在当朝兴旺三代,属世家新贵,可若真是族亲对她这个宰辅下手……论起罪来,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得!
除非——她装聋作哑,继续演这处家宅安宁的折子戏,不揭发不问罪,才能保全江家。
思绪混沌间,一阵清风忽而撩开窗帘一角,窗外盛开的夏荷伴着蝉鸣声蓦地闯入她的眼帘。
外面是欢声笑语,是湖光山色,是享不尽的自由与欢畅,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生气勃勃。
江月明瞧着,心头划过一阵轻松舒适,眼中逐渐泛起光亮,她松了按住额角的手指,笑了一笑。
其实这人间天高地远,还是蛮好的。
倘另一个她的所作所为是为了家族利益,而她却不想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那便——
赶在彻底沦为垂线傀儡前挣脱家族的掌控,离开京城!
到时跑的离这个吃人的权力漩涡远远的,寻个好山好水的地方休养,一定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江月明眯眯眼,压下飘起的车帘,将窗外的盛夏与蝉鸣隔在了窗外,眸中一扫疲惫困乏,尽是冷意果决。
她不信什么鬼上身的邪术,所有事情的发生必有其因!
另一个“她”,可能只是一种暂时的性情操控,因得药力或者其他原因,维持时间有长有短,但无一例外,自己“醒”来后,不记得“她”曾做过什么。
江月明揉揉眉心,“那……我该怎么开始呢……”
细思片晌,一个完美清晰的计划登时便有了轮廓。
先找出病因,再用这“病”反将一军,招灾嫁祸,演一场大戏给满朝文武看,最后顺理成章——辞官养病!
借她的手改任漳州赈灾官员,其后必定有所图谋,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漳州,依然是关键!
“但愿……这位世子殿下是真的只是一时兴起,而不是冲着……我这‘病’来的。”
*
六月盛夏,正是赏荷时。
兴湖里接天莲叶,映日荷花,粉白嫣红的花儿乘着墨绿色荷浪,涌到了天边去。
一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从湖畔纳凉赏荷的游人身侧飞速略过,顺着望春门街一路向南,带起的风儿卷起几缕浅淡的莲香。
马车远去后,路边面摊上,两个埋头吃面的男子才抬起了头。
左边的豪爽地用袖子一抹嘴,嘿嘿一笑,道:“瞧见没,南湖!老规矩,输的请客。”
右边的不甘不愿撂下筷子,从怀里摸出几个铜板放在桌上,“算你狗屎运。”
“什么狗屎运,是咱们郎君神机妙算!”左边的人大笑着站起身来,“莲相平日的喜好秉性,他早摸透啦!快走,给郎君报个信去,别跟丢了!”
……
比起游人如织的兴湖,城郊的南湖林深树茂,潭静花密,斜斜的阳光照在林捎上,在青石小径投下斑驳的光影。
江月明走在湖畔的小径上,听见林子深处偶然传来的一两声婉转鸟鸣,浑身的不适疲惫都似是被这山水灵气洗涤一空。
她随手折了一枝开得正艳的石榴花,别在衣襟上,漫步至了湖心亭便倚着朱漆亭柱坐下身来,将两条胳膊闲闲搭在阑干上,撑着脑袋观瞧近处一支未开的白荷,心中稍定。
似乎方才的恐惧与慌乱只是她做的一场噩梦。
忽地,微风掠过,荷动鱼散。
春桃给她端了一碗酸甜可口的冰镇梅子汤,问道:“主子,咱们的暗卫看见世子的人就在岸边转悠,想来他就在附近,是否要乘舟往莲叶深处避一避?”
江月明接过白瓷碗,手中玉勺轻轻搅了搅,碎冰碰壁当啷响。
“不必,他既爱演‘偶遇’,本相便在这里候着,教他演个够。”
她离府不久便得了这个纨绔浪荡子从相府门口“退兵”的消息,当时便觉此事未完。
果不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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